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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连载】这一世木已成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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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6-1-19 11:02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 来自:江苏
【一】 9 E+ K7 [0 h& Q+ {0 F8 w& r3 k

  “你知道吗,我来这里,是为了躲避一场追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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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苏漓江说这话时,距离宁琥珀辞职那天整整三个星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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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1天前,当宁琥珀拖着行李,站在公司门前的广场回望时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姚明为联通公司做形象代言的巨幅广告牌,上面一行醒目的字:一切即将改变。她看着,蓦然惊心无比。不过只是六个字,却如同谶语,铺天盖地而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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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切即将改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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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天的天气预报是这样的:晴转多云,午后有小雨,降水概率80%,南风二级,下午起转北风二到三级。宁琥珀辞去了沪上某著名外资企业市场部总监的职位,拿上全部的积蓄开始四处旅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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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上海虹桥机场。候机时,宁琥珀在机场商店买了一个小收音机和两节电池,坐下来搜索了所有广播频道。杂音和啸叫之间,萧邦波兰舞曲跳出来,换一个台,是无稽的相声,再换,是一档介绍肝病神药的节目,再一个台,有人带着浓重的方言腔调哭诉婚外情。惟独没有辛夷的。其实她知道此时并非辛夷的节目时段,可不知为何,她就是想听她说话,说她喜欢的音乐,新喝到的一种口味特别的饮料,某家咖啡剧场上演的法国戏剧,甚至是,她即将到来的婚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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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头顶有巨大的声音呼啸,广播召唤着乘客登机,去往目的地。宁琥珀站起身,把收音机丢进不可燃垃圾桶,向登记口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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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两个多小时后,航班号为FM171/2的中国民航客机752准时到达太原。宁琥珀没有作任何停留,直接换乘巴士去平遥古城。车窗外,风景流动着,时常目及荒凉,有些冷冽。调子是灰色的,看得久了,微微会觉得累,却并不惹人厌。她自然想不到会在这次旅途中相遇一个叫做苏漓江的男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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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……说起来,相识于山清水秀间,注定会是个浪漫的开端。然而事实也许全然不是这样子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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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到达平遥将近黄昏,宁琥珀背着不多的行李悠闲地四处走动,随意得几乎不像是在旅游,而是这里的人,在此生活过良久,并将继续生活下去。除了她的游客身份的装束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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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想要来平遥,缘自宁琥珀在杂志上翻到过相关的图片和匹配的字,有一祯黑白的照片,特写,漆黑的瞳仁,很漂亮。加上她又看到作家洁尘的一句让人很是心动的话:“艳色的及至,迸发于那些古朴、神秘、俊美得无可挑剔的女人的面孔,这面孔上嵌着一对深潭似的眼睛,只有亲眼见过这种眼眸,才能明白一个词,天荒地老。”这才彻底动了心念,将古城作为长途旅行的第一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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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买了地图,边走边看。宁琥珀有这么个习惯,每到一处,就会买当地的地图。不见得为着识路,更多的是留作纪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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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到底是旅游,她更乐意四处走走。路过街道、树木、人群和微弱灯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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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走在石板路上,没有上海的车水马龙,耳畔全然纯净。琥珀的心情因而放松起来,这种感觉有如回家般亲切。整个古城,满眼是高高的院落,精巧的飞檐,没落的深宅大院,残破的黑漆铜环大门,门前的小石狮,以及黑底金字的大匾。灰色的天空、城墙、院落、街道、还有砖窑,像极了真实的古代世界,仿佛时刻会有古老的故事袭来,很厚重苍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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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很享受这种行走的过程,票号、镖局、民居一间间地逛过去,心情愉悦。走得累了,就在屋檐下站一会儿,什么都不做,静静地站着,就觉得足够地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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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些饿了,就近在一家饭馆吃午饭。平遥的牛肉很出名,味道的确不错。店主是个中年男人,坐在一旁和店里三三两两的游客闲话。他说:“我们落后,不过正因为落后,才保留了这么多原始的风貌”。没有遗憾没有责备,言谈间非常纯粹和平静。经他指点,琥珀住进了一间由私宅改建的旅馆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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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旅馆就位于这条最具风味的明清街上,叫“协隆顺”。她选了主屋最大的一间,为了一张床。它看起来极为古朴,她只在古装电视剧里看过,让人联想到吹熄红烛后的春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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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对已经习惯了西式家具的现代人来说,这样的床无疑太硬了些。椅子也是,晚饭后坐在上面看小说,很快就腰酸背疼了。可琥珀还是贪恋这古意。包括门口的大影壁和窗前的红灯笼。因此并不觉得受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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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宁琥珀是次日在王家大院闲逛的时候认识苏漓江的。进了大院,“侯门深如海”的感觉油然而生,一进进的庭院一重重的门,据说有一千多间,比故宫还要多。登上最高处,看到外边住在窑洞里的百姓,想他们的祖先曾经如何仰望这所宅院,她百感交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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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某间庭院的绣楼,琥珀站了很久,意兴阑珊决定下楼的那一刹,看到了苏漓江。当时这个男人正阔步登上楼来,她下楼,他上楼,一抬眼,从此终生相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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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一刻,琥珀无比震动,他的外型像是她这么多年来的梦。这样的男子,眉目清净,散散的胡渣,有着深深的酒窝,如此纯粹温厚。或许不羁却不狂野,阳光下他的眼睛烁亮如金。她蓦然明白了《大明宫词》里的太平公主初遇薛绍的感觉。那年元宵夜,花市灯如昼,人潮万千中,面具下温文的男子,生生地闯入视线,只这一眼,只那一笑,便有了后来的酷烈纠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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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然而彼时他们并没有交谈,只是相对笑笑,错开身。他上楼,她下楼。

南通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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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1:04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【二】 " j- d& s; `/ ^9 f

  随后的行程中,琥珀又去了好几个地方,都是她向往已久而苦于没时间游历的胜地。在某座著名的山上,正好赶上一部武侠片的拍摄。山间清亮的雨后,20岁出头的姑娘古装出场,轻轻推开寺院古老的大门,探身叫道:“青哥,青哥,我是兰妹。”清脆的嗓音在空旷的山中回荡。这一幕叫琥珀念念难忘。很久后,还记得这声呼唤,青哥,青哥,我是兰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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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宁琥珀的最后一站是青海湖。沿路上她仍会想起在平遥看到的那个男人,那么出众的容颜,并不年轻,风霜满面,却是叫人过目难忘的。她想着,微微有些怅然,也许当时应该不那么矜持,和他说笑一二?可终于没有,于是就这么着,成了回忆里的遗憾,只能想想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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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乘上到青海湖的车,一路上和司机扯些东西南北,打发着时光。偶尔朝窗外望去,看到浮云后的太阳轻抚着黄色的草地,弥漫着蒸腾的水气,笼罩着悠闲吃草的牛群羊群,如一幅幅淡淡的水彩。往北看,祁连山脉雪色皑皑。在阳光的照耀下,晶莹剔透,衬着高旷、深蓝的背景,令人的呼吸也顺畅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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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过日月山时,海拔有3000多米了,琥珀微微有点高原反应。日月山古称“赤岭”,相传当年文成公主赴藏和亲,途经赤岭,曾于此登高遥望家乡,忍泪抛下皇后亲赠的日月宝镜,以断绝思乡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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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不忍辜负美景,尽管头还在闷闷地痛着,她还是勉强爬上日月山的一个亭子,极目而望,山川田野间的恬淡景色极美,远处起伏的绿色山峦,并不像是西北的山,倒象南方的丘陵。山下是大片的田地,种着小麦和油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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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远远望向青海湖,满目都是深蓝色的湖水,好似高出地平线几尺,将溢了出来。渐行中,湖水的颜色因光线和角度的不同而变幻着:浅黄、淡蓝、深蓝,直至和天空融为整体。下车后,发现与别的风景名胜不同的是,这里居然没有几个游客,更显得安静澄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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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身着白衬衫,工装裤,有着妩媚的英气,相貌并不十分耀眼,但看上去很舒服。站在风里久了,披肩长发被吹得有些凌乱,她索性摸出一支红色铅笔盘起它,将两手插在裤兜里,闲闲地站在湖边观赏着浩淼无边的水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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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枚橙色的夕阳斜斜地挂在西边水与天的密合线上,照得一湖碧水仿佛一幅巨大的绸缎,在脉脉的斜晖中漾出一片片深深浅浅的绿色。寂寂的青海湖微卷细浪,偶尔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偏着身子急速地掠过湖面,发出短促的叫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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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站得有些累,索性坐下来,摊开一本书阅读。这本书名叫《夏洛的网》,是个可爱的童话。从第一次读它到现在有十多年了,她对它有种近乎偏执的着迷,以传教士般的热情推荐给每个认识的人,并紧张地等待对方的反应。如果他们说好,琥珀就会很高兴,大大增加对此人的好感,若只收到感觉平平的评价,她就会掉头而去。尽管早已成年,在某些方面,她依然保存着少年人赤诚的心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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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童话讲述了一个清新可喜的故事,朴素,明晰,隽永。一头名叫威伯的小猪在猪圈地快乐地成长,某一天明白了自己必将成为圣诞节火腿的处境,感到痛苦而惊恐。它当然不想死,哭得像个泪人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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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万念俱灰之际,从猪圈的黑暗中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:“你不会死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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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记不得这是第多少次看《夏洛的网》了,她熟知里面的每个细节,可每当她看到此处时,还是感动莫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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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声音属于一只叫作夏洛的蜘蛛。夏洛答应威伯,她会想办法拯救他的生命。她说了一句每个读者都应该记住的话:“我会做你的朋友,你醒过来,睁开眼睛,就会看见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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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仆人来到猪圈,倒完猪食后,抬头一看,猪食槽上方有个大大的蜘蛛网,网上明确无误地结着两个大字:“好猪”(somepig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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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消息顿时传遍了乡里,威伯成了一头名猪。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,主人一家乐开了花。接着,在贪吃的老鼠谈波顿很不情愿的帮助下,夏洛用她的网上艺术对威伯的名声层层加码,连续推出“光焕”(radiant)、“杰出”(terrific)等光辉字眼。最后,威伯参加了当地的农业博览会,在危急关头,已经衰老的夏洛使尽全身的力气,用即兴发挥的“谦虚”把临阵怯场的威伯推上了金奖的宝座和名声的顶点,从而彻底地化解了威伯的性命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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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再一次看完了它。想到曾和自己一同阅读它的陈燃,伤感得无以复加。佛说,历尽万水千山,犹如清风拂面。可凡俗的人永远都做不了佛陀,对着蔚蓝的湖水和金黄的油菜花,喝着青稞酒,她哭了。她曾计划到达青海湖后,会打手机给陈燃,然后哭泣。然后回上海,继续活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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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结果她只是一个人静静哭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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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去时雪满天山路……山回路转不见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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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来青海湖游览的人不多,尤其是这暮色四降的时候,游客纷纷散了,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琥珀的举止。她哭了很久。直到有个人走到她身边,静静地递过一方手帕。白色大格子,干净柔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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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回头,是他,在平遥时遇见的男人。她真的没想到还会碰到他。这简直是奇遇般的感觉。两个人走了那么多不同的旅程,竟然再度相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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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温和地朝她笑,眼睛很亮。他说:“是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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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1:06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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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三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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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也笑了:“是你。”接过他的手帕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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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,那感觉如此神秘。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,而你并不露痕迹。虽然不言不语,叫人难忘记。那是你的眼神,明亮又美丽,啊,有情天地,我满心欢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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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在琥珀身边坐下来:“到了我这个年纪,生离死别,都可以不那么计较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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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青海湖是我最向往的地方,来了,不虚此行。”琥珀扯了一棵小草,随意编着,心里变得无限欣喜。初见心惊,再见依然。眼前人如此熟悉,似乎相逢足有三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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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望着她用铅笔盘起的头发,低声道:“我以前的她……走路时喜欢拿一支铅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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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和她分开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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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是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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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时他看到了她手中的书,“呀”了一声,又惊又喜地说:“你怎么也有它?这是我最喜欢的书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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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也吃惊道:“啊,你也喜欢它?”听到他这么一说,她立刻崩溃了,简直可以用眼前一黑来形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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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是啊。一本关于拯救和爱的书。初中时代,我在班主任家里看到它,借了回来,看得既伤心又感动,没舍得再还回去。对作者怀特更是热烈崇拜。”他兴奋连连说:“啊,相见恨晚,相见恨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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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们越聊越投机,彼此交换了姓名。是他先说的:“苏漓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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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叫琥珀。宁琥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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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色将晚,寒意袭来,两个人站起身,进了蒙古包。美味的煌鱼和清香的奶茶让所有游客大快朵颐,席间相谈甚欢。更让大家喜出望外的是,这蒙古包中居然有一套家庭影院。在湖边星夜,一群逃离都市的人,之前互不相识,此刻却轻易地熟悉起来,大家豪兴大发,痛饮美酒,击节而歌,颇有“三十功名尘与土,八千里路云和月”之潇洒意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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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几个小时后,游客们渐渐安静下来,各自回住处休息了。琥珀正待离开,身旁的苏漓江提议道:“随我出去看看星星,可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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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依言随他走出去。在气温低到6度左右的青海湖边,夜浓郁的深影里有着沉睡的湖泊。天地寂静,只余呼吸和风声。两人披着大衣、裹着被子,坐在帐外,仰望星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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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海子说,天空一无所有,为何给我安慰。在所有的词语中,琥珀最喜欢“天空”这两个字。天,空。她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,夏夜躺在户外的竹床上乘凉,满天繁星眨呀眨,大人们轻声闲话家常,蒲扇轻轻摇,丝瓜藤下时常有萤火虫飞来飞去。恍惚中,睡意会越来越浓,分不清天空的星星和身边闪烁的萤火虫,不知不觉进入梦乡。夜渐深了,被外婆抱回屋内,一觉醒来,发现自己身在柔白蚊帐里,这时听到窗外人们的轻言细语,会觉得空旷,像是梦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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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偶然夜里失眠,去露台吸烟,看星星。想起那张可爱的脸庞。想起她数星星时的眼神,那样温暖而清澈的眼神。那一刻她不是刁蛮的小丫头,更像个乖巧的小孩。”静默良久,苏漓江燃了一根烟,开始安静地诉说,他的神情清淡自然,语气平缓,似乎并不在意琥珀有没有听。也许他只是想说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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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呵,他竟会与初识的女子说起如此私隐的过往。这样的男人,在平日的生活和工作中,该是硬朗锐利甚至是强悍的吧,生意场上的男人——他该是商人吧,都善于隐藏,懂得分寸,决计不会感性如斯,可眼下是在度假,身边是对他不会有任何利益侵犯的陌生女子,况且这里的夜,如此温和安详,叫人软弱,忍不住会想起辽阔的的寂寞和遥远往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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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和她,十六年。你知道这是多久的年份?咱们可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两次,杨过和小龙女也该重逢了。”他的讲述如此娓娓,并没有滔滔不绝,时而出现短暂的沉默,仿佛陷入某种追忆,之后断断续续地继续,时而又会停顿。像是一场节奏缓慢迂回的影片,靠细节和画面感见长。琥珀逐渐被他的言说方式吸引了。她听着,带着理解的心态。谁没个伤感的时候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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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的后脑曾被人击伤过,早就不记得当时的疼痛了,但从此后脑就有了几块疤痕,我自己看不到,因被头发覆盖,旁人也看不到。可它毕竟是存在着的。于是我知道,她,我是不可能忘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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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旷野里咆哮的风呼啸,夜色迷茫,苏漓江的故事说到这里嘎然而止。琥珀很认真地听着他温和沉静的讲述,见他突然陷入沉默,良久不再出声,忍不住轻轻地问:“后来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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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后来……”苏漓江站起身,“后来,我离开她了。我不得不离开她。”他望向她的眼睛里有深切的疼痛,颇令人荡气回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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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苏漓江的话头忽地一转,问:“你这次出来旅游为了什么,琥珀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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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疗伤。想散心,为了忘记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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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知道吗,我来这里,是为了躲避一场追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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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1:07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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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四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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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苏漓江在 “日月星”的咖啡厅里唱歌,从夜里10点到凌晨2点。日月星咖啡厅是城里首家酒吧,经营酒水生意,有啤酒、劣质咖啡以及小点心,晚上会有像漓江这样模样周正、嗓音不错的歌手出来唱歌,客人们也可以自己上去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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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厅内布置得绚烂耀眼,配着鲜艳的油画。纸张和色彩都不高档,但看上去喜气洋洋。当年物价便宜,一个晚上包场,也不过30块钱。除却电费等等,还能略有盈余。常常有客人喝得微醉,跑上台去合唱一首歌,一人一句,抢过话筒,声嘶力竭地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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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散场后,漓江拎两瓶啤酒独自回家。他唱歌的样子颇似王杰,连发型都类似,又落拓又漂亮的浪子形象,不羁帅气,有种邪邪的英俊。有男人看上他,在深夜的街,跟在他后面,慢慢靠近,低声问,要不要一起走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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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? 他站住,微微笑,说,谢谢,不了。在酒吧,取悦听众是必须,下场后的他从来没有想过热切地去接近谁。行事做人很是简单,合意者言谈甚欢,反之连敷衍都懒得,被找上门来,也是一贯客气礼貌的,拒人千里的散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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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? 当时是1989年的冬天。苏漓江穿黑色的夹克,很不怕冷似的,没有拉拉链,里面是薄的毛背心,白衬衣。他还年轻,才二十岁,即使是这样清贫的装束,仍有着逼人的青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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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白天的时候,歌手苏漓江在咖啡厅里当酒保,负责做咖啡。他没念多少书,初中毕业就出来做事,找不到正式工作,只能给别人打打临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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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并不清楚那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来咖啡厅的。那天,他一曲终了,随意朝台下一扫,看到一个男人,站在角落里朝他招手。厅内的灯光忽明忽暗,看不太清楚那人的容颜。他走了近去,那男人沉默地注视了他一小会儿,递上一沓钱,说了句,你的歌唱得不错。随后转身离开。看得出来他并不年轻了,四十来岁,锐利的轮廓,神情里有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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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数了数,数目并不大,却足够他可以较为体面地过上一个月。此后每个月,这个男人都会来咖啡厅。因为漓江留了意,每次那男人一来,他就看到了。有时他正在唱歌,看到他进来,用眼神朝他示意,那男人就很轻地微笑着,站到一处很是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。等漓江下场来,他仍是一沓钱,随即离开。好象他来这里,就是为了看看漓江,再给他这些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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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每个月他都会来一次,处事相当低调。如此几个月,漓江渐渐觉得奇怪,终于忍不住问他:“如何称呼您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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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人怔住了,眼神开始温暖,伸出手来,似乎要触摸漓江的面颊,犹豫片刻,放下了。漓江见他没答,不肯走。彼此僵了几十秒,他终于说:“我姓丁。”只这一句,怕漓江再问,很快匆忙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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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接下来的这个月,漓江又见着丁先生了。他仍是独自行来,仍是一沓钱。数目固定。漓江又问:“您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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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丁笑了。他笑起来时,面孔依然很冷。顿一下,说:“好生谋个正经差事做吧。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,学点文化是正道。”怕漓江反感似的,又说,“我只是,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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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笑:“您怜悯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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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丁姓男人怔了,斟酌着措辞:“嗯,这个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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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二十岁的少年有着奇异的清高和自尊,用手挡了丁递过来的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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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丁见状,摇头道:“只是觉得你这孩子,不应该被埋没在这里,怕你生活为难,想资助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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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冷了脸,说谢谢,又说:“以前那些钱,我会还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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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丁欲言又止,止又欲言。终于开口:“如你要还,十年为期吧。我总在这个城市。如果你想找,一定能够找到。我姓丁,丁振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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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这里对你日后的发展不利,尽快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吧。”丁振中最后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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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下个月,他仍然会来。漓江觉得丁振中这个男人和自己应该会有渊源,不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助他。而这原因,绝对不是丁所说的,觉得他的歌唱得不错。只是漓江不再试图询问关于这个男人的任何情况。他知道他不会说,也知道他最终会向他说,只是时间问题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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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和丁振中的关系,就这样维持下来。于心里,他对丁是有感激的,虽然他常常觉得丁的出现,是件奇怪的事情。然而丁的资助,令他的生活不至于非常拮据,还可以有一点点积蓄。这些,足以令他生计无忧。同时他还是听了丁的话,找一些书来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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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不是没有想过要做大事业的,可此刻心爱的姑娘许颜还在念高中,他计划过等她考上大学之后,和她去新的城市,所以暂时在A城呆了下来。他总想令手头上宽裕点儿,发狠似地挣钱,就算再卑贱的活儿也不在意。他的空闲时间因此很有限,偶尔有个把小时的空当,就会去找许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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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时,他会站在她的教室窗外看她。看她上课时偷喝一口软包装牛奶,偷偷观察是否被老师发现,神情狡黠得像只猫咪。更多的时候,他会在她的教学楼前,巴巴地等着。看到放学后她出来,满脸笑容地迎上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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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在A城一中念书,这是一间重点中学。她所在的教学楼是一幢尖顶红色房子,有80多年的历史,古朴静谧。初夏时节,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,看着就觉得清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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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1:08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【五】$ s$ D4 y- {6 R+ k0 E; V

  因为有了漓江,许颜时常落了单,转着铅笔思考点线面,慢慢地走在同学后面。等大家都散了,再飞快地跑到他身边,把手放到他手里。她的手很小,洁白纤细。手里的铅笔是惯常用的,HB型,落到纸上,颜色很淡,容易擦去,容易覆盖。那时早就有自动铅笔了,不贵,也好使,可她老用不习惯。她用小刀就可以把铅笔削得比卷笔刀削出的还整齐漂亮,非常清晰的木纹,一卷一卷的,散花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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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时都还那么穷,一人一杯清茶就能在茶舍里打发掉几个小时,再送她回家。她家门前有条长长的小巷,青石板路,能看见深绿色的青苔。无数次的黄昏,身着白衣的她和黑衣的他走在这条巷子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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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偶尔会带许颜回自己的宿舍坐坐。他在A城租了一间10来平方米的房子栖身。租金不贵,还有个小小的阁楼,可以踩着梯子爬上去。房东放了点东西在上面,他收拾了一下,整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,刚好可以睡下一个人。他不大在床上睡,直接爬到阁楼上去,整夜整夜看武侠,金庸、古龙、温瑞安。阁楼上有扇小小的窗,睡不着的时候,将眼睛贴在窗玻璃上,看到外面繁星密布,这种孤独安全而温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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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次许颜在漓江的房间里睡着了。简陋的架子床上,她的睡态安静,但即便在睡梦中,也带着青涩的意味。漓江小心地避免惊醒她,坐在旁边呆呆凝视她的睡态。她抿着唇,脸上是毫无防备的脆弱神气,有着美好而不自觉的身体,与大把的忧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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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看着她,看着她,很想伸出手来触碰她的面颊,只想单纯地抚摸,不带任何欲念。如同触碰虚幻的梦境。她的脸近在眼前,她的唇微抿,她的睫毛随着呼吸颤抖。她看上去是那样的真实。然而他却不能够惊醒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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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想要拼了性命一样宠爱她,想要令她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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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个叫许颜的女孩子,名字是美的,长相斯文秀气,短发,很利落,显得伶俐。两人相识于1987年。当年她在重点中学念初中,15岁,是家里的独生女,喜欢穿白裙子,桀骜不驯,不笑的时候表情很淡漠,面容倒是清秀的,很芬芳,像一朵刚刚好绽放的百合花。常常光着脚丫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地唱歌。他叫她小孩,小孩小孩。漓江是个沉默的人,和她在一起时,喜欢听她说话,他笑,什么都不说,看到她,就觉得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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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0岁时,爱情中的漓江,心性温和柔软。他会取来吉他,给许颜唱自己写的歌。歌词直白朴素,曲调简单自然,浅吟低唱的风格很叫她喜欢。许颜最喜欢的歌是漓江花了三个晚上写的,叫作《乞》。这首歌被他拿到咖啡厅里去唱,效果很好,满座喧哗的客人在片刻间突然沉寂,有大胆的女生上去拥抱他,吧间内口哨声四起,漓江轻轻和她拥抱。他不喜欢这样,可他需要这份酬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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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其实在漓江看来只是极平常的歌。他只想写出乞丐的愿望,可写来写去,还是写成了自己。当时灵感来了,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,找来纸和笔,在信纸上潦草地写下歌词后,抱着吉他,哼唱着,时而停顿下来,记下旋律。写好了,完整地唱一遍,感觉还可以,就拿到咖啡厅里去了,立刻就火了。等许颜来了,唱给她听,她竟极喜欢,每次都缠着他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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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请给我一个姑娘 不管她漂不漂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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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请给我一个地方 不管它是干净还是肮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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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请给我给我一顿早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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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请给我一点银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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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再给我一点阳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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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的要求其实就这么简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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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请给我给我给我一点时间

, J2 Y& o, [* w/ |4 `0 J. S

  我的要求其实也不平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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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吃饱了喝足了以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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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的心灵变得纯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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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开始祝福每一个我能想起来的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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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请给我给给给给我一点欲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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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让我躺在这个街上以后还能幻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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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请给我给我给我一点衣衫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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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请给我给我给我一点新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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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请给我给我给我一片蓝蓝的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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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让我能看到看到看到一段明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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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请给我一个姑娘 随便她漂不漂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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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,对人生的感悟不强烈,渴望的,也就是精神层面的东西,不够现实,然而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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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很喜欢听许颜说话。只是单纯地,喜欢听她说话。暮色四降的房间里,不开灯,黑暗里,看不清她的容颜,只有声音轻轻地响着。她悠悠地讲起过往,关于童年,梦想,曾经难以释然的小小心事。她讲话的节奏很慢,时时停顿。而他也不着急,安静地吸一口烟,看烟雾在面前缭绕燃烧,这时的房间里显得如此安宁。有时她会坐过来,依偎在他身边,抢了他的烟,夹在小指和无名指间,刻意作风尘状,他看在眼里,只觉佻达天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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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纯真少女扮祸水的模样,会有种别样的风情,反倒是叫他更是怜爱。后来他认识了不少女人,可记在心里的始终是她。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,如此喜欢一个人,喜欢到哪怕仅仅是听她说话,都觉得欢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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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如果可以,他愿意就这样坐着,一直坐下去,一辈子就这样听她说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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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他,她代表了一种纯真。就像青春,和自己干净清白的曾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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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多年后,苏漓江还记得和许颜在一起的时光,阳光芬芳。认识漓江时,许颜15岁,在重点中学里念初中。每天要很早起床去上自习,背无数英语单词,倦了就望望窗外那棵玉兰树,冬天,树叶掉光了,春天到来时,光秃秃的枯枝上开满白色的花,花落之后,才慢慢长出嫩绿新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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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1:09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【六】* K6 `4 Q3 u" [: U

  日子漫长得像永生。在学校,许颜是独来独往的女生,成绩尚可,不大合群,几乎没有什么朋友。她很厌倦这样的生活。

* I! E6 [' D' T5 e. ~

  那时漓江已经离开生活多年的千江镇,来到A城做事。他在那年冬天的每个早晨,都要到许颜学校的操场上打篮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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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的教室正对着操场,每一次,她都可以坐在窗口看到他。离得那么远也认得出他的蓝色格子衬衣,非常无视寒冷的,帅气投篮的男生,让她渐渐神往,越来越想看清楚他的面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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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一次,许颜忍不住装作迟到的样子从漓江身边走过。恰在那时,他一个踉跄,篮球脱手,朝她这边滚过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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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站住,替他捡起,还给他。她并不知道,他的篮球是故意脱手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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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天清晨有深蓝的风。他微笑着朝她点点头,头发长长,轮廓硬朗,瘦而高,眼神沉默坚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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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说,谢谢你。不过,你迟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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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笑。她微笑的样子很好看,像个孩童,特别纯真清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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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说,迟到了还笑,真是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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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是许颜上学后第一次迟到,而且是故意的,为了这个叫作苏漓江的男生。

0 g# r9 d3 a! `9 Y- `' G

  漓江吹吹口哨,吃过早餐没有?我请你。怕她不答应似的,又说,反正你已经迟到了。迟到总比不到好。许颜对自己这么说。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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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于是她又破天荒地旷了课。和他并肩走出校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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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请许颜吃牛肉拉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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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要不要香菜。加不加辣。什么佐料。他在旁边问。很细心并且妥帖。

0 X* Q1 ^2 n5 K) P$ W7 k/ L

  许颜只顾着听他温和的言语,有些怔忡的茫然和慌乱,失去了思考的意识,拼命点头。漓江就笑,吃得惯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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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不说话,埋头吃面,又觉得自己的吃相不雅,偷偷抬眼望漓江,漓江的眼睛里渐渐有闪动的意思,她低下头,热气直扑到脸上来。听见他笑着,你看看你,吃面条还一根一根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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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天下晚自习后的夜,昏黄的路灯下,许颜看见漓江站在路边抽烟,她停下来,他说,小孩,我送你回家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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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已经很冷,他用右手握住她的左手,轻轻地把她的手指蜷起来,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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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可以感觉到漓江掌心的温热。她走在他身边,在寂静的夜晚,漆黑空旷的小巷,听着他唱着简单旋律的歌,很安全并且甜蜜的感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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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天,苍灰的夜,欲雪的天色,满城灯火有如黄金,风像水一样漫遍全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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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日子一天天过去,许颜很喜欢苏漓江了,她知道了他的很多情况:他的蓝色格子衬衣,他微微扬起眉毛的笑,他1米83的个头,他抽烟的样子,还有他弹得很好的吉它。然后知道他18岁了,从百里之外的千江镇来,目前在朋友开的咖啡厅里唱歌,兼酒保。虽然不太赚钱,倒可维持生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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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咖啡厅白天没有什么生意,中午的时候许颜常常去漓江那儿,坐在桌旁看艰涩的政治书,或者很烦躁无奈地做着数学题,在不知不觉中睡去。醒来时漓江已经买回了她爱吃的糯米饭或者牛肉面,还有一种叫做橘杯的冰淇淋,要用小勺子舀着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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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酒吧迷离的音乐中,翻看过期的《故事会》,吃掉东西。背着她巨大的书包,和漓江说再见,再见,晚上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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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最喜欢的工作是打奶油。日月星咖啡厅的奶油是自制的,味道丝毫不腻,很是清淡,据说是老板三寿从省城里学回的手艺,传授给了漓江。很多客人都喜欢这种奶油,他们会要求在咖啡、果汁里加上奶油,但漓江不喜欢这样混合的味道。他喜欢纯粹的苦咖啡,香味特别浓郁,苦润芳香,强烈刺激,让人一试难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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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整个夏天,许颜都在午后到来,太阳正盛的时分,推开玻璃门,散落在她白色裙子上的阳光也跟着拥进厅内。她朝他笑,放下书包,开始做习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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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5岁时,许颜很瘦,小小的脸,能看得见面颊上淡淡的绒毛和细细的青色血管。她喜欢莫奈的画,喜欢唱歌,喜欢穿白裙子跳舞,裙摆舞成翻飞的花朵,喜欢仰望天空,喜欢……身边这个叫做苏漓江的男生。知道漓江对绘画有着天赋和爱好时,她第一次带漓江回了家,是在某个周末的黄昏,没有课,父母去了外地串亲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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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天,许颜在咖啡厅里做物理习题,突然说:“漓江,去我家吧,带你看看我的房间。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的。不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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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就随许颜去了。无数次,他送她回家,怕被她的父母看见,没敢送到她家门口,到了巷子口就停下了,目送她独自前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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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的家不大,四间房,独门独院,院子里养了美人蕉、凤仙花和太阳花,它们开成一片,姹紫嫣红。她快乐地揪下一朵红色的美人蕉,递给漓江,告诉他这花的底部是蜜糖,吸上一口,很甜。漓江照着做了,一试,果然是。淡淡的清甜,像是小时候吃过的高粱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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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的卧室很简陋,床、书桌、两把椅子,镶了大镜子的梳妆台,上面整齐里放着梳子和雪花膏,牌子是雅霜。就像80年代中等城市的大多数家庭一样,并没有多少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东西。和别人家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卧室墙壁,整面墙上临摹着莫奈的《花园里的年轻女子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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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进门,漓江就被这面墙吸引了。许颜告诉他,是爸爸的一位美术教师朋友特地为她画的,在这房子刚落成时,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完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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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1:10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
【七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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画的主题应该是那个身穿红褐色裙子的年轻女子,吸引漓江的却是她身后稻草黄的背景。这背景铺满了整面墙,就像是他小时侯家门前的田野,还没收割前,就是这样满目沉甸甸的稻子,就是这样的一片金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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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站在这幅画面前,漓江有一瞬间的错觉,以为自己离开了A城,又回到了那片田野,似乎只要一转身,就可以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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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送漓江出门时,天已经黑了,冷冷清清的街道上,许颜一边走路一边抬头,仰望满目繁星。她喜欢在深呼吸后赞叹:“夜晚的空气真新鲜!”她总能在任何情况下感知快乐,觉得生命如此精彩如此丰盛,身边的男孩,是如此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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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其实漓江的生活离美好很远很远。虽然有丁振中的资助,可他依然得记挂着房租和每个月的水电费用,就连和许颜在一起的时间都得挤出来,陪了笑脸向咖啡厅的老板三寿告假。每个月只有发工资时才会有一些喜悦。他很困,极度渴望睡眠,躺在床上又时常睡不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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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每天他都很忙,白天,要给客人调咖啡——80年代的时候,星巴克、绿岛咖啡语茶之类还没开始流行,然而彼时已经不少附庸风雅的人们,即使他们当中大多数都喝不惯它。还必须搞清楚各种酒——啤酒、白酒、葡萄酒等等的价格,记住给熟客八五折,每晚10点到凌晨2点有歌舞表演,他任歌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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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的未来是彩色的,充满了希望和明亮。而漓江,自觉已成灰色。无所谓过去,看不清未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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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说:“漓江,辞了咖啡厅的工作吧,你实在太累了,你爸爸妈妈会心疼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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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天晚上的星星分外明亮,漓江牵着许颜的手,黑暗里,她看不清他的眼睛,他还是努力地忍了,在嘴角挂上一丝笑容,轻轻地说:“他们,都在天上看着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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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听了,不说话,隔了一小会儿,站住了,漓江也停下来。她无声地抱着了他,单薄的身体在颤抖,眼泪滴到他的衬衣上。他也不说话,紧紧地抱住她,他觉得,只要被她抱着,就可以卸下一切的重担和忧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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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989年,关于A城,那些陈旧的往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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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1:12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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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八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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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西宁的大地渐渐地下沉后退。宁琥珀还是乘上了回上海的飞机,她不想离开上海,毕竟陈燃在那里。能和爱人生活在同一个城市,即使不去见他,想想也是温暖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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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和她一起的还有苏漓江。此刻他就坐在她身边的位置上,安静地翻着登机前买的一份报纸,塞着耳塞,很悠闲的样子。琥珀并不去想以后两个人会否发生故事。这是太不确定的因素,她不愿意多想。虽然她承认身边的男人有着令她迷恋的气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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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舷窗外的蓝天白云令人仿佛置身太空,使人产生飞翔的错觉。琥珀摊开《夏洛的网》看了起来,吃着飞机上提供的食物,是两袋小面包,外观很精美,味道倒是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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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从事商务工作得久了,人不免理性得多,一旦抽身于某种休闲状态,马上就能迅速地调整过来。这下,假期刚刚结束,她就忍不住思考起接下来的生活安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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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还住在老地方吗?三年了,在浦东这处单元楼一租就是好几年,每日重复着相同的路线,看到同样的风景,已经厌倦了。况且这两居室的房间里遗留下太多关于陈燃的气息,从前总舍不得离弃这点温暖,如今已决计从头再来,开始新生活了,是该搬家了吧,完完全全和过去的情感说再见。且不得不说再见了。而工作呢?又得重新开始找了。不知道以前相熟的客户里是否正有公司需要招聘员工,这些事儿都得很快纳入自己的规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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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掏出记事本,将盘在头发上的铅笔抽出来,在纸上一条一条地记录着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她还是喜欢用铅笔,这是大学时养成的习惯,绘图的初绘时常用到,可学建筑的女孩做了市场。漓江看到了,关了CD机,拔出耳塞,低声地问:“日记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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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不啊。找房子和工作的事儿。回去就得考虑起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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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住处?”他唔了一声,“我也要找的。我初到上海,不太熟,你给我推荐地方,行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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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停了一会儿,他又道:“或者你帮我介绍几家房地产公司,我参考参考,干脆去买上一套?到底是自己房子,住着安心。租房毕竟也贵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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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笑:“说得真阔气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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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正色道:“我从前来过上海,觉得喜欢,现在来,就是为着创业,自然希望能住得安生些。再说,买房子也算是投资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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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听漓江说到打算长久呆在上海,琥珀是喜悦的,他这样的男人,身上有种无论站在哪里都卓尔不群的气质,就如同上海这个城市。她想他会很适合这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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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说笑间飞机顺利着陆,抵达虹桥国际机场。一下飞机,琥珀就打开关了一个多月的手机。她离开上海时,就将原来的号码丢掉了,换了一张新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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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背起行李,扭头问苏漓江:“你住哪里啊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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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在上海没什么朋友,就住宾馆好了。”漓江说着,替琥珀拎起装旅游纪念品的小箱子,走出机场大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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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很想说,住宾馆多贵啊,不如就住我那儿吧。想了想,还是没说出口。她走在前面,漓江亦步亦趋地跟着,随她来到公车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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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问:“是直接到你住处附近的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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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不啊,还要转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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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远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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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不算十分远的,大约好几站吧。坐到终点,再换乘一趟公交,坐9站,就到了。”琥珀说着,准备上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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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拉住了她:“那……还是打车好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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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笑了笑:“很贵的。从这儿到我住处,好几十块呢,不合算。上海出租贵,以后花钱不要这么大手大脚。大家挣钱都不容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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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笑道:“就奢侈这么一次吧。我实在累了,想找个宾馆好好睡一觉。”边说边扬手招了辆车,又拉过琥珀,“跟我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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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站住了:“你去哪家宾馆?我不见得和你同路,还是挤公汽好了。我没事,都惯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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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这么客气?”他斜着眼睛带点笑意地看着她:“打车直接到你门口,之后我再在你附近找个地方先住两天,休整之后,你帮我去看看房价,斟酌斟酌。”怕她有误会似的,又补充:“我对上海不熟,住哪儿都一样,干脆住你附近好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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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便和他上了的士,都坐在后排。车窗开着,有风进来,吹得人头发都乱了。一路经过这个城市最繁华壮观的地带,高楼林立,叫人目不暇接。苏漓江突然开口了:“你说大家挣钱都不容易,可我的钱,来得挺容易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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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闻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:“世家子弟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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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恰恰相反,我过去非常穷。”隔了一会儿,他说,“哦,也许同样该是不容易的吧,毕竟我也担了风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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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走私军火,还是贩毒?这些倒都是有风险而一本万利的行当。”琥珀戏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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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突然冒出一句:“知道为什么不座公汽吗?公汽上人多,我不想被人认出来。”说罢,闭上了眼睛。琥珀看着他那张风霜而英俊的脸,微叹一口气:他真好看。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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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车停在琥珀租的小区门口,漓江跟着下了车,替琥珀搬行李。她犹豫片刻,开口了:“要么,你去我家坐坐?我住在5栋6楼。不过这么久不在家,没收拾,挺乱的。”她向来是把租住的这间房称为“家”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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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笑了:“好啊,反正这些行李,你一个人搬还真够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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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虽然是大白天,琥珀一进门,就先开了灯,再去打开窗户通风。开灯是因为她害怕黑暗,小时候睡觉时老是哭闹,大人们就拿鬼来吓唬她,说:“不好好睡觉,鬼就来抓你了啊。”童年的记忆实在太过清晰,那种恐惧心理一直都没抹去,现在都20好几岁了,她依然不习惯黑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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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1:13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【九】 ; i3 T$ f5 T7 ]; X3 O5 F# A, b

  这套房子并不大,标准的两居室户型,冰箱、洗衣机、电视等家用电器都有,被房东稍微装修了,看起来还算象样,加上琥珀收拾得体,有家的感觉。客厅的布置是简洁的,摆了一套组合茶几,角落处放了一盆非常逼真的塑料盆栽,青翠的叶子显得房间里生机盎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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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苏漓江帮琥珀把行李放在客厅里,随她进了卧室,坐在沙发上,粗粗地打量着这房间,问:“你一个人住?”想来他是看到了双人床上孤独的枕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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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到底不是自己的家,琥珀的家具很少,10来平方米的卧室里,也不过放了一张双人床、梳妆台、衣柜、电视而已。此外还有书和CD架,码得整整齐齐的,放在床头,随手可以拿到,却不显得乱。她喜欢一切看起来井井有条的样子。看得出来,她喜欢黑白两色,床单、桌布、窗帘都是黑白格子布,打着深深的荷花边,充满现代气息,一派优雅。虽然不够温馨,似乎硬了些,但这样的布局,漓江是喜欢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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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是啊,我不习惯和人合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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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一个月租金多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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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跟他们一口气签了三年。不是十分昂贵,1200元一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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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这还叫不贵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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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这是在浦东啊,而且设施齐全,价格不离谱。不过我也住不了多久了,想搬走。正好合同也快要到期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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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还是觉得贵。过两天你陪我去看房子吧。反正租房子也挺贵的。我打算在上海大干一场,不如定下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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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说话间,琥珀给他冲了杯咖啡,端给他。漓江接了,笑着望着她,这一刻,空气里有些微的暧昧。她突然怔住:他坐在这张沙发上,穿着灰色衬衫,端起咖啡,温和地望向她。这场景,像是一幕熟悉的剧目。而这男人,分明不是陈燃。只是这刹那她有错觉,以为她的阿燃回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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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可他分明不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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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想得有点发怔,漓江一时也无话,神情里有些尴尬。聪明如他,该能料到她是想起了过往,并没有问,啜饮着咖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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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回过神来,笑笑道:“我想他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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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想来也是。是墙上挂着的照片中的男人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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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,正是陈燃独自微笑的样子。他站在某一年春风中,背景是一堵破败的墙,因是黑白照片,看起来格外怀旧和沧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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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原来漓江早就注意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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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是他。千禧年拍的。他的本命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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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站起身来,走到照片下面,抬头端详了一阵子,回过头冲琥珀笑:“很好看的男人,很衬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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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盘腿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,喝着杯里的咖啡,翻看着自己的手指,微微笑起来,并不反驳。陈燃长得有些像演员刘烨,应该可以划入好看一类的,可细细评来,又感觉一般了:骨架太大、颧骨太高、皮肤太黑、笑容太土。她常常会觉得这类长相很奇怪,有时候看起来很英俊,有时候又很难看。她倒没觉得有多么帅。她只是喜欢陈燃的眼睛,很大,水汪汪的,非常的柔情似水,看人时似乎总有无尽的话要说,就是因为这个,她总觉得阿燃是个纯真的小孩。在认识他之前她原本是喜欢小眼睛男人的,她老觉得那样才性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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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们……”漓江说,“你们看起来如此般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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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叹口气:“正如你离开她一样,他离开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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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是不得已而离开她。”他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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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也是不得已而离开他。你看,天涯沦落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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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是。殊途同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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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和漓江出去吃饭的时候,琥珀想,如果他提出这几天不住宾馆,干脆就住在这里,自己该怎么说。面对这样的男人,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说出拒绝之类的话。其实若他真的住下,也未尝不可,毕竟有两间房,各睡一室,是没有问题的。她只是不太愿意想象一旦身居这样的暧昧里,会否发生一点什么风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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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可苏漓江并没有说,哪怕是开玩笑般的试探都没有。他们出去找了一间档次不错的饭店,吃了顿饭。然后琥珀陪他在距离小区不到两站路的某家宾馆订了房,互留了手机号码之后,客气地说了再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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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回小区的路上,琥珀在路边报亭买了几份报纸,有人才报之类,还有《上海一周》和《申江服务导报》。她很喜欢这几种报纸,纸张精美,文字轻松,图片活泼,通常会使人有很好的心情,觉得生活充满希望,很明亮和愉悦的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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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进了家门,把报纸丢到床上,开始做清洁。一个来月不在家,桌子上有灰尘了,行李也要收拾。之后她给自己泡了杯牛奶,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,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翻报纸。首先看的当然是人才报了,从头版翻起,拿支铅笔,将适合的招聘启事划上记号,重点挑几样。她想,得开始好好准备简历了。从前在那家知名的外资企业一做三年,满以为会长期做下去,结果请假旅游一个月不被批准,便慨然辞职了,现在想想,一时任性,放弃那份薪酬福利都很好的工作,真有些可惜。不过这次出游,让心绪果然开朗了不少,倒也还不错。她不觉得后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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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大半个小时之后,两份人才报被琥珀走马观花地看完了,心里初步定了几家公司:北京西路上的某家广告公司、一间做电子市场的外资企业以及两家银行,决定休息一天后针对不同的应聘岗位制作简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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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1:14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【十】# o) N# a- j% ~3 y" s- h" k9 y( L: L! }* L

  忙完了这一切,她抄起《上海一周》,首先翻娱乐版。这么久了,这老习惯还是没改。阿燃就笑过她是个小女人的。可她真没觉得做小女人有什么不好。相反,她认为就是因为自己个性太强了,在那家公司以硬派女生的身份出现,似乎叫人忽略了她的性别,除了阿燃,再没有人将她当小孩子一样来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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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咬咬嘴唇,狠狠地难过了,她又开始想念阿燃了。满以为会渐渐从心里放下他,不料还是这么难。她呆坐在床上,浑身虚脱,是那种全身软弱下去的虚脱,幻觉在面前飘了出来,很是恍惚。那个男人,他的白衬衣和微笑,他曾经说过的话语,荡漾着,她伸手去抓,只得虚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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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又能怎么样呢,她只能反复告诉自己,宁琥珀,陈燃结婚了,陈燃已经和辛夷结婚了。接到辛夷递过请贴的那天,她请了假,在街上随意晃荡着,午后微雨的街道上,放学的孩子忙着回家,下班的人们或许还有应酬,路人带着各自的表情擦肩而过。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流泪,也无人有闲暇向她投来关注的一瞥。她麻木地走在喧嚣的人群里,思绪空洞而苍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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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就在当天,琥珀看到了一场婚礼。这城市每天都会有人结婚,平日里她从来都不会留意,即使看到也不会联想到什么。可是那天,当婚车缓缓驶过时,花钟下洒落一地的花瓣,香味非常清新,她心如刀割。她知道再过几天,阿燃就会挽着身披洁白婚纱的辛夷走过此生最美好的日子。那天,也会下雨吗,也会这样空气濡湿吗。西式婚礼和葬礼竟是这么的相似,一样的素白,一样的花,一样的风琴奏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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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和阿燃在一起的时候,会觉得这样的男人,看到他就像看到希望,带有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绝望的温暖。总以为成为阿燃新娘的那个女子,必然是自己。到底还是输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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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时有多少痴心绝对,后来就有多少意冷心灰。次日琥珀就换了手机号码,又去辞了职,她没有勇气去参加陈燃和辛夷的婚礼,只得远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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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辛夷送来的大红请帖装祯考究,喜气洋洋,封面的烫金字体舒展地写着百年好合,内页是阿燃清清楚楚的手写体,写着恭请宁琥珀小姐偕男友出席的字样,婚期是4月21日。这个日子,从此忘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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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很想知道,当阿燃写下她的名字时,他究竟有着怎样的心情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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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1:14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【十一】7 Z% ?/ [, v5 |% e4 @" Q8 y$ Z( n- z

  许颜喜欢牵着漓江的手走路,很依恋地不肯放开。漓江走在她身边,听她说起老是拖堂的物理老师,班里调皮的男生,或者是上次考试粗心错了的题。这样安定而幸福的日子,漓江不习惯,却极其投入和热爱,有时他会无端恐惧,害怕有天会失去这样的温暖。可他没有任何办法,除了珍惜,他只能祈祷和许颜相守的时光,可以无限延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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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世间人潮万千,只有这个女孩,让他想要无限度地宠着她,给她一切他所能给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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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从小生长在A城,对乡村生活非常好奇,常常缠着漓江,让他讲童年的故事给她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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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说:“小孩,你相信吗,一个人童年的经历,可以影响他的一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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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的家乡叫做千江镇。那个小镇有着闻名的龙灯,曾经代表国家在世界上拿过大奖。那里的风俗是,每个村庄都必须有自己的龙灯,过年时,全村男丁上阵舞龙灯,小女孩们统一着红衣裤,跟在龙灯后面充当仪仗队,负责打鼓、吹唢呐。场面特别壮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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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每年过年,镇上非常热闹,各式各样的龙灯从正月初一到十五,舞得天光灿烂。听说那些巧手的民间艺人们从七月就开始扎这条龙。过了十五,龙灯就要被焚烧掉,龙御归天的意思。焚烧龙灯很好看,远远地看到明亮的火光,夜色映照下,那火光温暖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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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正月十五那天,还会放烟灯。这是一种古代信号灯,用白纸扎成空心圆柱形,底部是空的,点上柴油,借助风势使之飞上天。飘飘荡荡,像一尾鸢。漓江童年时就向往成为烟灯,可以飞,是自由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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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可老人们都说,烟灯是不祥的,当它坠下时,落入哪户人家,哪户就会有晦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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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一次,烟灯落入某个大户人家,老远都能听到那家人如丧考妣地哭喊。开春时,这家靠做黑心生意发了财的人家的长子死于车祸。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。似乎有迷信的意味,可这是真的。也许是巧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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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时苏漓江住在叔叔家,镇上唯一一家卫生院的宿舍大院里,很脏乱。院子里长满四季长青的松柏,经常可以看到白衣的护士,闻到来苏水的气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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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卫生院的隔壁是油厂,生产工业用油,用巨大的铁皮罐子装。油罐太多了,仓库里堆不下,在露天搭起了高高的帐篷,里面堆着一堆一堆的油罐,充满刺鼻的气味。漓江和别的小孩偷偷溜进去,爬上一个油灌,再跳到另一个上,年份已久的生锈的铁皮罐发出沉闷的巨响,哐当哐当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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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油厂的背面是一片田野。不知名的野花恣意开放,多年后漓江在书上看到“陌上初熏”这个词,脑海里首先浮现的就是家乡漫山遍野的花。躺在油菜花地里,天那么那么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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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农村没什么零食可吃,小孩子嘴又馋,于是常常聚在一起,偷农田里的芋头吃。几个伙伴分头行动,一个人把风,余下的人跳进田里拔芋头。再拿到溪水里洗净,把芋头丢进从家里偷拿出来的小铁锅里,弄两块砖架着,在底部点上火,烤着吃,快要熟的时候,放盐。现在想起来,滋味肯定是不好的,可当时漓江和伙伴们照样吃得有滋有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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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还偷吃过生的胡萝卜,只一口,就吐了。从此排斥这类有着古怪气味的蔬菜:芹菜,或者是大蒜。不过生的白萝卜倒是不错的,有土腥气,辣而爽口。也偷过桃子。那户人家家境不错,盖起了小洋楼,还筑起了红色的围墙。满园春色关不住,桃树的枝桠伸到外面,春天的花谢了,结满青色的果,漓江和小朋友们觊觎良久。等到微红,就兴高采烈地呼朋引伴地打主意。太高了,拿弹弓打。只打下叶子,偶尔打下两个,已被打破了洞。索性搭成人梯,终于触手可及。又兴奋又害怕,拼命地摘,颤微微的,掩饰不住紧张的笑。太急切了,树叶哗哗地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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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人发现了,大喝一声,哪里来的小孩?人梯慌张地撤了,他们逃啊逃,根本没有人追,还在努力地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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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跑出老远,才歇下来,席地而坐,分而食之。桃子还没成熟,青涩的,入口滋味很糟糕。也偷过桑葚。到了后来,漓江对许颜说起这些时,仍认为这是一生吃过的最好的果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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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养过一只灰色的哈叭狗,唤作锈锅,训得久了,有灵性,能听懂主人说话,漓江一唤,它就撒着欢儿跑过来,做出各种憨态可掬的模样。几个月后被人盗了去,他执着去找。到现在他还记得,那户人家门口用石灰写着红蜡批发几个字,锈锅的皮被挂在旁边。此后他再也不吃狗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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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叔叔家不远处有条大河,他在里头摸过鱼和蚌。一到下雨就知道哪里有鱼。新鲜的虾子通体透明,就了清水洗洗直接入口,有点腥味,甜而脆。漓江喜欢到河里捡钉螺。那种螺蛳小小的,呈螺旋状,像个微型的宝塔。大人们说,它会依附在身上,能吸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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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冬天了,河面上结了冰。大人们用硬币逗小孩玩,他们将数枚五分的硬币抛到河面结的冰上,怂恿小孩去捡,捡着这钱就归他了。冰层很厚,有时候在上面跺脚都没有问题。可有一年,有小孩为了捡硬币,踏到一处比较薄的地方,失足跌入,再也没有起来。那个小孩的父母从肇事者处获得一笔很高的赔偿,他们拿这笔钱开了店铺,发了财,过两年再看,脸上已经有了喜洋洋的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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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每个人都是要死的,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这样一种获得。

匿名
发表于 2006-1-19 12:47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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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3:00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
【十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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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河堤边,漓江捡到过狗的头盖骨。传说这一带埋有不少小孩。他的同伴就挖出过刚死的小孩襁褓,红褂子黄裤子,极是显眼,颜色还没退去,应该是新埋不久的。小孩子们都很害怕,没人敢掀开看看尸体的面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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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时漓江很会游泳,才十岁的孩子,可以在这条河里游上一个来回。后来他却怕水了。那天他去同学家,走的是林间小路,沿着一条1957年建成的水渠走过去,迎面是一面池塘。水是深绿的,幽深极了,水草、浮萍和不断掉落枯枝铺在池面上。正是午后,林间非常静谧,一丝风都没有,看到它的瞬间,漓江陡然有了害怕的感觉,觉得这面池塘是张大嘴巴的怪物,随时可以把路过的人吸入其中。而这当然不是他见到的第一口池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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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一次对水有了敬畏的感觉,觉得很诡异。在这之前,漓江几乎没有怕过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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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没多久之后,他听说曾经有位长发女子为情自杀,溺死于这面池塘,此后每隔不久,都会有人淹死在这里。人人纷纷传闻,这是死去的鬼魂前来寻找替身,一个一个,从不间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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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是漓江初次直面恐惧,从此他不敢独自去任何河畔、海滩、湖边走路。多年后对许颜讲起时,仍觉得后背有风,冷飕飕的。虽然他始终不明白,这在旁人看来平淡无奇的事情怎么就令他感觉至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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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天漓江送许颜回家,被她妈妈看见了。天气很冷,许颜穿了大红的袄子,蹦蹦跳跳地说话,她的手被握在漓江大衣口袋里。许颜妈妈出来买东西,当场撞见。她没有说什么,很快地走到他们身边,带走了许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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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次日,漓江再去接许颜时,被告知她妈妈想单独和他谈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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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很忐忑地去了。他没有见到许颜的父亲。许颜的妈妈很慈祥,说话很客气,然而她的眼神告诉漓江她不喜欢他。他们坐在沙发上,她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,仿佛看透了他,这让漓江觉得如坐针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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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知道自己不讨大人喜欢,因为长久的孤单与缺乏温暖,他的脸色过于苍白,没有笑容,眼睛里心事重重,而且不爱说话,面孔很冷。他知道在许颜妈妈看来,自己应该属于那种复杂的男生,还留这么长的头发,大约会被划入小混混的行列。尽管他已经非常小心地陪着说话,可他无法让自己的笑容明亮起来,他没有办法把自己伪装成单纯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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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妈妈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。水不热,茶叶泡不开,干巴巴的叶子漂浮在水面上,代表了主人明显的拒绝态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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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接过来,说声谢谢。随后就听到了这位阿姨的问话,诸如,父母的情况以及他的工作如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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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稍微迟疑了,还是照直答了:“父母双亡,在几户亲戚轮流施舍和相互推搪间长大,16岁离开家乡千江来到A城,目前在一家咖啡厅做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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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才说到这里,许颜妈妈的脸就拉下来了,扭头喝问沉默地喝着麦乳精的女儿:“你居然跑到咖啡厅里去?那都是小流氓去的地方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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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急忙朝漓江使眼色,叫他赶快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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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起身告辞,出门。走出小巷。冬夜很冷,他拿烟的手冻得指节发白,仍然不肯把烟扔掉。他没有哭。自从9岁父母双亡之后,他再也没有眼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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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街头的风真大。漠漠的冬夜,漠漠的雪,漓江是一只无处藏身的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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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天夜里他还是去咖啡厅上班,唱了一夜的歌,无比投入和用心,台下掌声雷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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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唱一首歌,喝一瓶酒。喝一瓶酒,唱一首歌。他《北方的狼》,唱《一场游戏一场梦》,唱《溜溜的她》,唱《恋曲1980》:姑娘你说永远爱我,爱情这东西我明白,可永远是什么。唱《告别的年代》:每一次凝视的眼神的凝聚,羽化成无奈的离愁的点滴。道一声别离,忍不住想要轻轻地抱一抱你,从今后姑娘我将在梦里早晚也想一想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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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唱到最后一首,他的嗓子已经沙哑。酒精的作用上来了,索性拖来一把椅子,坐下来弹着吉他唱歌,任自己在恍惚中漂浮。好象看见一潭湖水在眼前铺开,桃花都开过了么?走了吗?是风?谁唱谁的歌,谁拨弄我的心弦,漓江轻轻地唱起来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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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绿草苍苍,白雾茫茫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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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位佳人,在水一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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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绿草萋萋,白雾迷离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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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位佳人,靠水而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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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愿逆流而上,

% m+ h- ^$ U, x

  依偎在她身旁。

3 W9 Y% \' w3 X* M5 F5 p* o

  无奈前有险滩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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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道路又远又长。

! J: ?2 W/ b: M* T4 q/ X

  我愿顺流而下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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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找寻她的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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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却见依稀仿佛,

3 P4 }) n {7 U

  她在水的中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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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愿逆流而上,

" |; L& N) ?' j8 d! P

  与她轻言细语。

" S, F4 X6 j3 `

  无奈前有险滩,

' z# N7 [6 j3 r/ [& ?- I7 N, B5 ~

  道路曲折无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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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愿顺流而下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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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找寻她的足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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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却见仿佛依稀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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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在水中伫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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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歌词早就烂熟于心。台下的客人被他的情绪所感染,整个厅内,有种奇异的沉默,没有人说话,轻轻的,一下一下的,合着曲,打着拍子。

7 K4 n+ K& k* f6 F

  我愿逆流而上,

' `8 Q/ J6 ]* x

  依偎在她身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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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无奈前有险滩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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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道路又远又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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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989年的冬至夜晚,寒风凛冽,彻夜拍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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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次日中午,许颜托人给他捎了信。信上斑斑泪痕,对漓江走后自己遭到辱骂和毒打只字不提,只说,叫他受苦了,请他珍重,让他答应等她两年,等她念完高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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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3:01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【十三】 3 [+ Q, J4 b0 _2 I" M: ]

  她说:“那时候,就没人要反对我们了,我已经成年了,可以谈恋爱,可以嫁给我想嫁的人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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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说:“漓江,你一定不要变,好吗,让我很容易找到你。让我继续爱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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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给许颜回了信。洁白的纸上,只有几个字——等我回来找你,两年为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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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一天,他离开了A城。走之前,他特意去学校看许颜。远远望见她在校园的白玉兰树下坐着。她穿了一件黑色大衣,领口绣着小小的蕾丝。怀里抱几本书,正扬着头,微眯眼睛着享受冬日阳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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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很多年后的漓江终于不得不承认,自己和许颜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,许颜妈妈对他的敌意,就在于她早就看清了这点——除了妨碍,他什么也给不了她。他也开始怀疑,是不是贪恋她给予他全心的信任和她拥抱他时的温暖,就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参与在她的生活里,然后要求她一同分担他的忧愁和负担,而丝毫不顾及这些对她来说太过沉重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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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可当时他并不能想得周全,到底年轻,满以为去省城挣回大钱,就可以堵住这些攸攸之口,就可以获得许颜父母的成全,就可以给心爱的姑娘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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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去了省城。六个小时的火车。到达时,天空下着细密得若有若无的小雨,他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,沿着火车站走了大约二十余分钟,他看到一家房产中介。店铺很小,缩在小卖部和家居装饰店的中间,玻璃门上贴着租售的广告。他推门进去,问这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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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个中年女人从报纸上抬起脸来问漓江,你要什么样的房子。她的国语混合着本地口音,听来有几分生涩。漓江回答,干净,水电齐全,可以自己做饭,房间大小和价格无所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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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女人翻看着写着密密麻麻地址和电话的记事本,说,有一处,一室一厅,有简单家具,符合条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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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价格比漓江预计的要贵,好在还能够承受。他随她去看了房子,那是位于老旧小区内的五层楼,待租的房子在四楼,窗外可以看到树。漓江喜欢房子里的实木地板。没作挑剔,住了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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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仗着身子骨硬朗,加上出身寒微,什么活都乐意干。他当过搬运工,开过拖拉机,做过电影院看门人,收门票,写海报,也画过画。那几年省城大发展,正是大兴土木的时候,到处起高楼,建大厦,不少正在建设的大楼外的围墙上的山水图,都由他一手包办,一堵墙,他们给的价是7块。原本只答应给5块,他多争取了2元。烈日炎炎,戴着帽子,爬高脚架,在墙壁上作画。攀扶在某个脚手架上,一笔一画地画着简陋的壁画,色泽鲜艳,山水壮观。他从来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唱歌和绘画,然而有天分,用上了心,作品都像模像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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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半个月后,苏漓江找到了固定的工作:给一家公司当业务员,推销老板桌,拿25%的提成。他在省城举目无亲,打开局面非常难,没有门路和熟人,只得一家一家公司跑。他抱着有枣无枣打一杆的态度,专捡大公司跑。反正都是跑,一样的路,一样的时间。但万一能跑出点眉目出来,那可就真是三年不开市,开市吃三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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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白天出去跑业务,晚上就把当天的《**日报》、《**开发报》,以及《**经济报》等比较有影响力的报纸好好研究一番,从上面找出做广告的公司,把它们的资料抄录下来,再决定笫二天去跑哪些公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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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屡屡吃闭门羹,十来天仍颗粒未收时,漓江差不多心灰意冷了。第十五天,终于有个老板答应买上一套,600元。漓江自然很高兴。为了省搬运费,他辛苦地来回于公司和客户之间,将硕大的办公桌搬到客户公司的门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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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岂料客户变卦了,连出来看一下都没有,只叫了秘书过来,说不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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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秘书很客气,连连道歉。漓江听着,没有愤怒,只觉得失望,全身陡然没有力气了,软弱无比。但是他告诉自己,除了破釜沉舟,别无他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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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临了,仍记得说谢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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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家公司装潢得非常气派,走出大门时,漓江抬头望向太阳。光线强烈,刺得他睁不开眼睛。他只是在想,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太阳呢。为什么会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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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拖着笨重的办公桌原路返回,看到一个被刷在围墙上的广告,关于某种红酒。画面是:看上去家财万贯的肥胖老年男人,他怀里的年轻女郎甜蜜娇笑,是那种很勉强的开心。他们手里都拿着品牌红酒,旁边的广告词是:不得不承认,人生是真的不公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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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下并没有公理一说,高俅不过是会踢球而已,就能位及人臣。然而却不得不承认那也叫本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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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然后有人拦住了他,问:“你这套桌椅,卖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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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人是个大老板,熟人甚多,又很热心,经他介绍,漓江的日子开始好过起来了,渐渐做得风生水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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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省城很繁华,各有特色的街道簇拥不绝,漓江时常路过,并没有逛街的兴致,那都是很好很好的,可他不喜欢。只有一次,他经过某座商厦,一条美丽的白裙子令他停住了脚步。它挂在橱窗里,背后衬着本色的细竹帘子。样式是最简洁的,连衣,收腰,小小的蕾丝坠在袖口,下摆处一朵淡得像雾气的荷花,粉色,天真的诱惑。像是初初认识时的许颜身上那种气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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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非常昂贵。几乎是漓江一个月的全部收入。他还是买下了它。打算和许颜重逢的时候送给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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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3:01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【十四】 ! v1 \9 O: k+ R

  不管忙到多晚,每个星期,漓江都会记得给许颜写信。他坐在住处简陋的铁架子床上写信,一边写一边兀自微笑。满心甜蜜,几乎四处流溢。他的信,字句散淡,有时寥寥几句,有时满满几页。那些句子堆积着,每一句,都是温柔的值得铺在心底的言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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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小孩,这里的早晨总是会有雾气,看不清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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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小孩,那天路过某间大学,想象着你考来这里,我们可以在校园里看花,很静的路和四季开不败的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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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小孩,上次在一家吧厅演出。呵,满座衣冠胜雪啊小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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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小孩,等我回来,等我骑着单车带你去看夕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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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也为她画画,因为没受过专门的训练,笔法粗糙,只是凌乱的线条。那些画的内容是同一个人。大眼睛的女孩子,脚趾很美,一尺六寸纤细的腰,跳舞时漓江总替她担心会折断。有几幅他只画脚,或者手,在细节处极尽唯美,非常缠绵的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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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二天一早,路过巷口的邮政所寄出去。想象着收到信时许颜的样子,会微笑吗,会神情激动地拆开吗,还是找个无人的地方慢慢地读?想一下子看完,又怕一下子就看完了。会吗,她会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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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生活如此千疮百孔,只有在这细节里,还有点滴的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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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年打电话只能去邮电局,漓江走进去,盯着话筒独自微笑出神,邮局的工作人员早已对这个隔三差五来发神经的男人见怪不怪了。他并没有拨过电话,因为许颜家没有。可他是那样地想听听她的声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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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从来都没有等到许颜的回信。尽管漓江每次都将住址写得详细清晰。然而他不怪她,他为她没有回音找来借口:她功课忙。那些信,她看到了,也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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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想让自己不抱希望,仍是朝夕等待,哪怕只是她的只言片语。又会觉得自己是在给她找理由,丧气不已。可还能怎么办呢。漓江就在这矛盾的焦灼里,渐渐失去平和,渐渐愈加想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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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生日那天,下了班之后,他走在这个城市街头,到处都是灯光,冬天刺骨的风掀起夹克,冰凉的皮面领子贴过脸颊。他继续往前走,一直一直走,前面有间便利店,看得见热烧卖的广告牌,露出小小的角,招呼他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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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买了一瓶啤酒,坐在便利店前的台阶上,一口一口的喝。身后的便利店门时不时被不同的人们推开,叮咚的发出零星的声音,有人在看他,他也在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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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终于不能停止思念。在这样漫长的,近乎放逐的远离,有的还是思念。思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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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。他白裙短发的姑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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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仿佛听到她在问他:“你在哪里?”神情清淡,不见得有多忧伤。她始终是个看起来面容平静的女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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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在哪里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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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这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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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是哪里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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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这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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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每个星期六,漓江都会定时地看一场电影。午夜场的。往往电影院很空,冷风只往身体里灌。而电影讲的是什么故事,男人女人说了什么话,都不放在心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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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所要求的不过是买一盒香烟,和一瓶矿泉水。然后在漫长的90分钟里,等待电影结束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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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3:02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
【十五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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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? 一辆银色的别克迎面开过来,车窗映着正午的阳光,晃了宁琥珀一脸。闭眼的瞬间,眼前铺天盖地的红。小时候她常常这样,对着午后最猛烈的阳光闭上眼睛,就能感受到满世界的红色,她把这种红色,叫做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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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仿佛幸福就是这个模样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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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气非常好,蓝色的天空,干净得宛如无人,愈加显得空阔辽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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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十分钟后,她侧身走进路边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,拿起一瓶祁门红茶。从挎包里掏出零钱,忽然发现看店的年轻人有干净漂亮的面孔,她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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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拧开手中的瓶子,喝口清凉的水,微微出汗的皮肤干燥下来。恍惚中听见有人说:“琥珀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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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停下,回头。便利店门口自动售货机旁边,二十多岁的男人,灰色衬衣,手里拿着刚买的香烟,眼睛里带着即使在阳光下也不会错过的笑容,正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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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笑出来:“啊,皓皓,是你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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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龙皓是宁琥珀在家乡哈尔滨的中学同学。两个人的交情长达十数年。大家都是聪明的孩子,课业非常棒。他是阳光的男生,很调皮,常常逃课打游戏机,那时还是电动游戏,《街霸》之类的。上课十几分钟才慢吞吞地来,不喊报告就扬长直入,考试不够半小时就交卷,目空一切的猖狂。可恨他那样傲慢,成绩依然优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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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班里所有的女生都给龙皓笑脸,天天有人乐意买早餐送到他桌上,吃完了,垃圾还让别人扔。他被宠坏了,邻班女生写来的情书,他折成飞机在教室里飞,一边用眼睛偷看琥珀的反应。他只是真心喜欢她,坐在她后排,天天看她的头发发呆,忍不住轻轻地,轻轻地扯下一根来。她感觉到了,回头朝他笑。他就在这笑容里一再不知所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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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班上唯一能和龙皓争第一的是林睿诚,一个非常秀丽的女生,笑起来如同铃兰花开。琥珀永远是第三,不管第一名和第四名之后的名次是如何风云变幻。她甚至可以甩出第四名50多分,却和第二名相差半分。就连老师们都觉得这一现象很有意思,送她外号 “坐三雕”,坐三望一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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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年的宁琥珀扎马尾辫,年少轻狂,字写得潇洒别致,嗓音清甜,在校广播站担任播音,睿诚是她的好友,任编辑。她们每天都会有合作,睿诚负责采访,编写,琥珀播出来。两个人都是性格开朗的女生,况且还有这层共事的关系,彼此之间没有一般学业竞争对手之间那样,互相较着劲。她们是最好的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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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加上龙皓,他们三人,是学校里著名的“金三角”,在无数国家级竞赛里,捧回奖状奖杯。连市委书记都去他们几家拜年,希望将来这几个孩子当中有人能拿个全省高考状元回来。两女一男的组合如此惬意,连下早读出去吃早餐都要一起。炎热的夏天午后,背古文到索然无味,龙皓总会溜号,到小卖部买冷饮,他的矿泉水,以及两个蛋筒:睿诚的草莓味,琥珀的巧克力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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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睿诚和琥珀的座位隔了三排,一下课,她就跑到琥珀身边,亲亲热热地搂住她,说不完的小女生心事:昨天看过的琼瑶,班里某个男生多情的目光。讲到得意处,两个女孩格格地笑,旁若无人的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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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初二时的省际英语竞赛,两人都没有当回事,意外失了手,本来是校方预料中的两个一等奖都归了别的学校。睿诚和琥珀对并列第二的结果并不在意,丝毫没料到接下来会迎来教导主任的雷霆大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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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天是星期一,上午第一节物理课,教导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,冲坐在三组第一排的琥珀招手,待她出来,又让叫出睿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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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开始训话,语气非常严厉,睿诚听了,不服气地顶了几句。当时这位年近40岁的教导主任事先才从校长那里碰了钉子出来,见到林睿诚竟然出言顶撞,怒不可遏,当场发作,拖着睿城直奔校长办公室。他的嗓门很大,动作粗暴,竟然骂出非常市井的俚语,那些话语很是不堪,连隔壁班正在授课的教师都出来看了看,更不用说琥珀的同班同学了,都朝窗外探头探脑,议论纷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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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校长是位涵养很好的中年人,他先是批评了教导主任行事冲动,对受惊的睿诚进行安抚。待倔强的睿诚平息下来,训斥起这两位学校寄予厚望的学生来。之后要求两人每人上交一份检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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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睿诚仍不服气,联想到刚才教导主任的举止,摔门而去。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孩子,非常骄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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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校长错愕,对琥珀说:“现在的小孩,脾气还真大……”话音未落,琥珀就冲了出去。睿诚向操场跑去,琥珀跟在后面,飞快地追。睿诚停住时,琥珀正赶到她身旁,被她一转身抱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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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抬头,看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,神情倔强,眼神刺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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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么年轻的孩子,不懂得藏住脾气,因为成绩优异,被捧上了天,几时受过辱骂?睿诚不能忘记当时的羞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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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就在那天,睿诚对琥珀诉说了自己的家庭。貌似神合的父母,终日的争吵,眼泪、训斥、摔盆砸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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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被睿诚抱着,听见她喃喃地说:“琥珀琥珀,我们永远这么要好下去,好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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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说: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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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知道吗,琥珀,我只有你了。我只有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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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知道,诚,我知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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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答应我,做我的精神支柱好吗?”睿诚抬起泪眼,扳过琥珀的肩,问。呵,将这样巨大的命题托付给对方。并用到“精神支柱”这个词。若干年后被想起,觉得滑稽。而当初,说者严肃,听者虔诚: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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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3:02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【十六】 ( j1 e/ A% S- T/ S$ S- i/ \5 F, Q

  那个周一的上午,早春清新的阳光下,空气里有清凉的薄荷气息。那年她们都是十五岁,面孔明亮洁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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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接下来是一段在回忆里想起来依然觉得完美的日子。一个眼神就能明了彼此,哪怕是相对而坐时会心一笑,都觉得是力量,带给人振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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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直到丁雪的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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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丁雪是个短发的女生,中性装束,举止行为像足男生,口哨吹得出神入化,会唱很多好听的歌,非常英气,林青霞反串的男角那种味道。她在那年的四月转学过来。没两天,琥珀就发现睿诚的目光追随着丁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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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丁雪比她们都大,彼时十七岁,些微懂得人生的庸常和妥协,亦懂如何安慰有着破碎家庭的睿诚。她会漫不经心地说出“音乐给了所有人正确的梦想,慈悲而富有真知”这样的句子,她家里非常有钱,给她买了一套法国原产的摄影器材,为她请了教师,专门教她摄影知识。她带睿诚走出校门,拍下许多照片。睿诚给琥珀看过,每一张,都只用黑、白、红三种颜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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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年哈尔滨的烟尘,教堂,公共汽车,太阳岛上的落日,江畔的柳枝,远处的货轮……很多的远景,都成了照片的背景。琥珀印象最深的一张,是睿诚在大风中奔跑,轻轻扬起头,笑着,她身边有数不清的人,在镜头里统统模糊起来,惟有她,清晰地凸现。全世界都不重要,丁雪眼里只看得见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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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丁雪时常挎着相机,痞气十足的样子,却是无比亲昵地偷拍着睿诚,她常去的书店,必经的小路,她喜欢吃的糖果,她的一笑一颦,一样一样地摄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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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像极睿诚心里的梦。令她轻易地为之魂飞魄散。她们很快开始出双入对。常常地,睿诚坐在学校小花园的秋千上,丁雪一边推,一边给她唱歌。童安格,罗大佑,张学友……一首一首唱来,两人对视,微笑,目光里满是缱绻。当年,她们是相爱的两个女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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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后来才知道,因为丁雪的举止做派十分明显,在从前那个学校非常出名。她是为数不多的同性恋暴光者,被迫转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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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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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同居长干里, 两小无嫌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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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低头向暗壁, 千唤不一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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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十五始展眉, 愿同尘与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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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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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丁雪给睿诚买过一本相当漂亮的日记本,古朴雅致,睿诚拿来抄录歌词,大段大段的孟庭苇。也写日记,一字一划,工工整整,记录和丁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。日记本里夹满花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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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睿诚说:“琥珀,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用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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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睿诚说:“我不想丁雪不高兴,琥珀,我们稍微远一点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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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很想问,不是说好了吗,我们永远好下去,不是说好了吗,我是你的精神支柱。但她只是很轻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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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说这话时,她们并肩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,睿诚注视楼下操场上打羽毛球的丁雪,看她获胜后爽然大笑,潇洒的响指。她是如此贪恋丁雪的欢颜。琥珀陪她站了一会儿,一个人进教室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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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天后来突然黄沙满天,风沙迷住人的眼睛。羽毛球没办法打了,丁雪和睿诚牵着手回教室了。上课的时候,琥珀扭头,看到睿诚掏出丁雪送的那本日记本,专注而飞快地写着,快乐和甜蜜几乎藏不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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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真是爱过啊,半夜里,睿诚梦见丁雪坐在街心公园那个尖角的凉亭里。立刻爬起来,穿上衣裳,跑去凉亭等她。她当然没来,但是看着满天星辰,睿诚也已经很开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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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哦,那真是爱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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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没有告诉过睿诚,她曾经跑遍整个哈尔滨的文具店,去寻找这样一本日记本。只因听睿诚惋惜过:“这么美的日记本,丁雪说是亲戚给的,只这一本。可惜太薄,要省着用呢。”这个习惯影响了她很多年,就算到了现在,她去文具店,仍会下意识地留意是否会有那样的日记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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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天晚自习回家,远远的街中有人在唱着那首《童年》:诸葛四郎和魔鬼党到底谁抢了那只宝剑……到底是谁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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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听见了,停住了匆忙赶路的脚步。时间也许只有半分钟,或者更短,继续前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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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年,学校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孩,同样是面孔秀气的女生,眼窝很深,卷发,洋娃娃一样可爱,大家都叫她娃娃。娃娃爱上丁雪,不管不顾地追求她。丁雪身边已有睿诚,狠心拒绝。很多次,琥珀看到娃娃站到教学楼顶抽烟,在风里大声哭泣。她走过去,在她身边站会儿,知道她不会出事,再放心离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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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也许是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,琥珀对娃娃很是关注。然而娃娃还是自杀了,她选择了跳楼,从教学楼6楼坠下,当场死亡。她的遗书上只有一行话:“跳楼的方式比较痛快,又痛!又快!”那天晚上,琥珀的班级正在测验数学。多年后她都会想,究竟在添加哪条辅助线时,娃娃静静走向了死亡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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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夜丁雪失踪。睿诚急得拉上琥珀,四处寻找。她们打着手电筒,在漆黑的江畔大声呼喊丁雪的名字,直到凌晨时分才寻着她。丁雪在江畔坐了几乎一夜,把嘴唇咬出了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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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段异数的感情引来了师长的干涉,众人如临大敌。教师们的措辞是,两人来往过密。斗争几乎可以用尖锐来形容。一时间满城风雨。睿诚和丁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,心力交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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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中考之后,她们仓皇分开。宁琥珀、龙皓、林睿诚顺利考入重点高中。丁雪则去了距离有些远的普通中学。不再同班,琥珀和睿诚联系渐少,加上学业紧张,不太见面了。龙皓依然喜欢琥珀,可她永远摆明只作好友的态度,令他挫败不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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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3:03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【十七】 4 t! R' W* o v( i* d

  只有在早已作古的“金三角”偶尔聚会时,才能从心不在焉的睿诚口中得知关于丁雪的消息:两人已生罅隙,丁雪在新学校里结识了另外的女孩,她从来就是个能让人轻易喜欢上的人。就连琥珀对她,也是欣赏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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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为了挽回这份岌岌可危的感情,睿诚往返于两所中学之间,疲于奔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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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天下午,睿诚拉了琥珀出来,和丁雪一起,坐在一间茶楼里当面对谈。丁雪表现得十分冷淡,反复只说自己爱上了别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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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睿诚不肯相信,目光定定地盯了她很久,说:“你说过只爱我一个人的。”丁雪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,也望着她,缓缓道:“这个圈子里因为没有婚姻的保障,人人皆可心猿意马。是为乌烟瘴气。你怪不得我。”双手一摊,神情无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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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睿诚终于信了,哭了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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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倒是琥珀在旁边接腔:“呵,现在哪个圈子不乌烟瘴气。世上还有净土一说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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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其实丁雪不过是想结束感情,不见得真有新欢。琥珀一眼看破诡计,不动声色,绝不点破。只坐在一边,嘴角扯个明白的微笑。睿诚,枉她和丁雪认识这么久,还是不了解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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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也许爱中的女人比较糊涂,一叶障目,眼里容不了半粒沙子。她说,她就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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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睿诚哭着离开后,琥珀问丁雪:“既然爱她,为什么要令她伤心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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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丁雪抽着烟,潇洒吐个烟圈,说:“我们并不相同。她还有选择,我则没有。我不能拖累她。娃娃已经被我负了,我背不起太多。睿诚太在乎这段感情了,以后会有太多受伤的机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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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那是以后。我只想看到你们现在至少是幸福的。不要在还爱着的时候分开,好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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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丁雪笑笑。她笑得非常疲倦,看上去,她只是一只累了的猫,更多的时间在梳理自己的毛。她说:“是非成败转头空,时间一长,她就会明白这道理的。”她的语气里流露出和年纪并不相称的沧桑感,显然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,“琥珀啊,你见过两棵藤蔓相互攀附向上生长没有?长到一定程度,同时倒了下来。根本没有力量来扶持它们。与其如此,不如放爱一条生路。”说这话时,丁雪心里无限哀伤。明明知道这是不归路,却早已失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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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太多的人太多的事,都是借口。人何需狷介。当时年轻的琥珀深觉丁雪深情如斯,将所有的罪都让自己独自承受,放手任睿诚从此过清洁健康明亮的生活。很久后她才能够明白,都错了啊,都错了。为什么丁雪以为甩手走后,留给睿诚的就一定是幸福?为什么不明白睿诚想要的幸福只是她,而与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无关。丁雪,她多么傻多么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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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上帝允许任何一种爱情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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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高考时,林睿诚没有考上大学。龙皓考入清华学土木工程,几年后听说他去了美国念博士。琥珀则考上了上海一所大学。丁雪凭家里的关系,勉强进入广东一所普通高校学医,睿诚留在家乡复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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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丁雪和睿诚分隔两地后,依然保持着联系。然后某一天,关于她的音讯嘎然而止。睿诚最初爱上的人,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。复读考入北京后,她曾数次回乡,也曾去广东找过丁雪,未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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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睿诚毕业后留在了北京,身边有个男朋友,对她极好,日子就这么过。只是极偶尔,琥珀接起的深夜电话里,会响起她压抑的崩溃的哭声。她仍然无法忘怀,可只能选择怜取眼前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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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对琥珀说:“我再也找不到丁雪了,她只想留我在她的过去,不想让我介入她的未来吧,也许她已成为圈内赫赫有名的人物,醉生梦死,快意人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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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安静地听着,在心里叹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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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睿诚不知道,丁雪在一九九七年就客死异乡。那年她去吉林旅游,心血来潮参与摸奖,中了特等奖,10万块。这笔对出身富足家庭的她来说不算什么的钱财引起了当地人的眼红,最终被一帮灭绝人性的家伙活活砍死,暴毙异乡街头。警方根据她身上的证件通知了其家人,她的妈妈哭得哭晕了几次。这宗命案一直没能查到元凶。其父母甚至拿出巨额悬赏,但没有用,几年过去了,丁雪的卷宗依然结不了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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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自辗转中得知了丁雪的死讯,她嘱了所有知情者帮忙瞒住林睿诚。虽然活着不是每个人的责任,但她依然不希望睿诚殉情。她知道以她的性子,她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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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场爱情里,两场死亡。其余当事人散落天涯。琥珀以为,见证过这些残酷往事和青春的人,就这样天各一方,彼此明白,各自生活。没料到命运兜兜转转,竟然能在上海街头和龙皓重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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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么些年过去了,龙皓还是重新参与到她的生活中来。时间给他的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份,令他完全褪去眉间的青涩,笑起来的时候仍然天真明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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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3:04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【十八】 7 ~ d2 r q3 z3 A/ r

  业务员漓江穿了蓝色制服,骑着印有公司标志的自行车来回地奔走。穿梭在炎热的盛夏。皮肤晒得黑黑的。太阳很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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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按门铃。被客户从防盗门的小洞里仔细打量。开了门进去,把准备好的塑料袋子套到鞋子上,开始介绍产品,语气平和,神情谦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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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始终微笑着。不吸烟。不喝客户的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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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如果对方不需要产品,依然微笑,很有礼貌地说:谢谢您对我们公司的支持和信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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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然后推着自行车。一步一步,淹没在城市的人流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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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城市里湿气很重,空中浮着粘腻的灰尘。方向是笔直的。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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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样子累。生活的重心除了工作,只余想念。总想着等许颜考上省城的某所大学,可以和她在校园里安静里走。那会是美丽的校园,有碎石子路,路旁满是绿色而寂寞的植物。蓝亮的天空一片空白,群鸟停留在树枝上。而他穿格子衬衣,她穿白裙,不说话,只是走。一直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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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时常想起最初相遇的那个清晨。可在他的想象里,那应该是在某个下午,抬头,入目满眼都是盛放过后慢慢凋残的蔷薇,还有未尽的优雅风华。彼时蓝天白云,有微微的风穿行其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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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钱包一点点的鼓起来,好象又找到了生活的方向。房间里散落些盗版的小说,满是错别字的武侠与爱情。给许颜写信之余的夜晚,漓江便和这些书籍为伍,不觉一夜,又一夜。他老是睡不着,只得看书,最心爱的一本仍是从班主任那里借来就不肯还的《夏洛的网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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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时他会想,如果不是碰到许颜,生活会否是另外一番模样?是否会平淡和自然,不会有太多激情,但是安详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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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如果没有遇见你,我将会是在哪里,日子过得怎么样,人生是否会珍惜。也许遇见某一人,过着平凡的日子,不知道会不会,也有爱情甜如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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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已经快要两年。许颜即将高考。他不间断地给她写信,从来没有等到回信,依然不气馁,他知道她课业繁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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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时漓江的业务渐渐做开了,能够在别人冷漠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地推销商品,能够在人们不耐烦时有礼貌地适当告退,能够在陌生地环境中迅速跟前台小姐、主管人员包括保安们熟悉起来,甚至交上朋友,能够在不管受了多大委屈的情况下若无其事地微笑。他已经有几万块的积蓄了。1991年的5月,这笔数目并不算太小。他的计划是等到7月初,就回到A城陪着许颜参加高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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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某天夜里,漓江突然梦见许颜。梦中,她穿着白裙子,光着脚丫在月光下唱歌,他走过去,想要握住她的手,她忽然如一阵空气,在瞬间消失不见。午夜的虚空里,漓江大声呼喊,声音破碎在风里,却只是徒劳。醒来时,眼前是破旧泛黄的天花板,低低悬在头顶。此时窗外微明,世界悄无声息在沉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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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心里陡然一惊。没来由地害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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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害怕某种失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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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二天,漓江照常起得很早,给自己做好早餐,回想昨夜的梦境,马虎喝完稀饭,食不甘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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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骑着破旧的单车,照常去上班。早晨的街心公园很热闹,有晨练的老人,匆匆走过的上学孩童,卜卦测字的老先生早早摆好了摊位。漓江看到,心一动,从车上跳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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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老伯,帮我测个字,好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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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老人看他一眼:“什么字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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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想到写给许颜的那些信,随口说了句:“信字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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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年轻人,这个字可不太好啊。信者,人言也。人言可畏啊。” 老先生又给漓江看相,说是眉窄鼻挺,面相太差,顶多只能活到四十岁。说罢一径摇头叹息不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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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没有听下去,只记得这四个字:人言可畏。虽然他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所指什么。

2 T" j. n0 ?# r* ~. f! b) \ Y v

  算命是最不合算的买卖,听听恭维倒也罢了,关键是得知凶兆。他败坏你的心情,你还得向他支付唇舌费用。

\- [4 L% ^8 z

  倘若你是信徒的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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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继续前行,看到前面的马路上围着一群人,他面无表情地想绕过去,可人都向这个方向涌,他被迫推着车躲闪。在身体的缝隙里,他看到一只踢掉的高跟鞋,还有短粗的小腿,裙子上爬着污红的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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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刚刚出了交通事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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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人群拥着漓江靠过去,他看到已经变形的头颅,黑头发凌乱地遮着。他呆在那儿,又想到夜里的梦了。他的许颜,白裙,明眸皓齿的姑娘,在瞬间离去的姑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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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突然恐惧,阳光下,人潮汹涌,他只觉得心底荒凉。把握不了任何东西的单薄感涌上心头。在某个电光石火的刹那,漓江觉得,那梦境,是不是许颜前来向他告别?

5 _& ]6 i$ N7 s. [; T# {

  回A城最早的火车是次日晚上。漓江犹豫片刻,决定坐汽车回去。是一辆破旧的大巴,沿途经过一棵棵翠绿的树,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叶子上布满灰尘。大巴大部分时间行驶在微微浮着尘的沙土路上,隔一会儿就在路上停一停。卷起黄荡荡的沙尘。

1 y( [+ T! l9 X t$ i. H0 K

  带走几个人。留下几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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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歌者的诗里写,今生我不再是王,我只是个旅者,颈间挂着九个骷髅,坐在鹿车上沿着河岸寻找。我的王后啊,你还在等我吗,你还能认得我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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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的邻座开着收音机,没有戴耳塞,漓江也可以听到部分声音,伴着大巴的颠簸声。电台节目里,男中音在说话,关于莫扎特。排名仍然没有新意,老巴,老贝,小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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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6-1-19 13:04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2 b J& B0 m5 ^2 c( j$ f' n' U1 u/ U8 r5 B# b4 X. O2 e3 H! I* A+ u- P( w$ \- {3 k" i1 i( u/ M/ `* E1 F1 w/ e- V6 z4 _4 {1 n! X0 c
【十九】
4 ?; c7 U; w# M1 e( y* ?

  阔别近两年的A城发展得很快,车行至市内,漓江隔着汽车的窗玻璃看见一张秀气的脸,在阳光的照耀下亲切而模糊。她正走在人群当中,隔那么远,他仍一眼认出她。她的头发依然短短,像个小男生,有种奇异的清秀和脆弱的锋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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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感到眩晕,一时辨不出身处何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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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喊住了司机,要求下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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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慌张地拎着行李跳下来,看到她正微笑迎上来。他刚想冲过去,却发现——许颜的笑容,不是给他的。她根本就没有看到他,走向他身后的男生。

6 E2 L$ d& E f! V

  漓江退到一棵树后,在暗处悄悄观望。那男生和许颜差不多年纪,并不英俊,粗,黑,头发剪成板寸,脸上有肮脏的青春痘,穿夹克衫,牛仔裤,嘴里叼着烟,吹着口哨,小混混的派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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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们相拥走远。

8 M( d f5 c9 M( V

  漓江没有喊住许颜。他缓缓地划燃一根火柴。忽然一阵风吹来,那刚刚点亮的火光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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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黑。

1 J9 i, ]2 \! y1 k# x

  漓江尾随着他们,看到许颜和那男生走入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。才一年半的时间,她的装束已经和从前不同了,她穿了桃红色的衬衣,白色低腰裤,拎小坤包,俨然不再是学生的打扮。

" f/ `+ \1 q" W( E2 U

  漓江没有走进去,靠在酒店外的树边抽烟。在烟雾里,他放任自己沉浸于回忆。以至于烟在指尖燃尽都几乎没有察觉。是的,他又开始吸烟了,在相隔这么久之后。为了省钱,他戒了很久的烟。

6 c' \$ l) ]% ]

  一个多小时后,他看到他们走了出来。那一瞬间,他觉得难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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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旧日熟悉的路上,曾经活跃着漓江送许颜回家的身影。如今,她的身边换成了别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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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换了人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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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暮色已降,跟在他们身后的漓江一直没有被发现。那男生将许颜送到她家门口,漓江听到许颜叫着他的名字:“秦力,进来坐坐?”

8 c' D, t$ G7 Q6 P/ [9 q

  “不了,姚林他们还等着我去玩牌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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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秦力和许颜道别,拉她到身边来,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,笑了笑,转身离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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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走了几步,正迎上漓江的目光。苍茫天色里,漓江看见秦力脸上快乐而满足的笑容,忍不住愤怒地盯着他。秦力哼着小曲,狐疑地看了看他,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。

8 x$ \5 z/ S# u

  那么多的日子里,对许颜的思念和回忆织就了漓江的整个世界。然后他回来寻她,可她将世界留在这里,当他来时,她不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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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一步步走到许颜家门口。许颜正待关门,突然听到有人在唤她:“小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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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一惊。怔了怔,错愕地往前迈一大步:“漓江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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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黑暗里,漓江抱住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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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伸出手来,也搂住了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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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片刻后,她放开他,难过地扭过脸:“我以为你不要我了。”

9 o* J6 w) W9 ]" G" Z8 `0 {; J" Q

  “怎么会?怎么会?我不是在信里说好了吗,等你高考前,我就回来。”漓江急切地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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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信?”许颜瞪大了眼,神情无辜,“你给我写了信?我一封也没收到。”

6 l- }; p, y) p* u/ o

  “我寄到你的学校去了,写清楚了你的班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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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啊!我们班主任说怕我们分心,所有来信,都由她暂时保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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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沉默片刻,问:“你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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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好半天没说话,两个人就站在她的家门前静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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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爱上他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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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不。”许颜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:“漓江,你瘦了这么多。”她伸出手来抚摸他的脸。三年前,漓江骑着单车载她,有次重重地摔倒在柏油路上,脸上留下了一小块的疤。当年的疤痕还在,浅浅地印在他的脸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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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放开她的手。他这时才看清楚她的脸,顿时一阵心疼,她瘦了许多,下巴只剩一个尖的轮廓。但她仍是美丽的,他的小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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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道:“对不起,漓江,我没能继续读书。已经上了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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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为什么要这样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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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愿意听我说吗。”许颜仰起脸,轻声问。她的脸依然那么清秀,在夜色里,晶莹的泪珠儿挂在面颊上,楚楚可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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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90年代初期的这时,港台黑帮剧正引入内地,十几岁的孩子,深觉刺激,模仿能力一流,也学着成立斧头帮、青龙帮,打群架,斗殴。在A城,城东城西各有一所三流学校,号称东邪西毒,时常发生火并事件。

4 s' }; H5 ^# D* @& S

  有天晚上,许颜下晚自习独自回家,街上灯光黯淡。走到小巷时,听到身后有一群男生的说笑声,有人吹着尖利的口哨,她不敢回头。一个看起来很是邪气的男生猛地上前,从身后一把抱住她。许颜在哄笑声中面红耳赤,极力挣脱。奈何对方的力气很大,她挣不开。羞愤中她听到,原来是这伙人打赌,谁敢抱她,就赢得一包烟。许颜在学校很出名,擅长跳民族舞蹈,得过市级若干奖项,她身着民族服饰翩翩起舞的彩色照片挂在橱窗里,是学校的骄傲。

* S1 u% ]0 M6 D1 Q

  许颜突然看到这伙男生中有几个是同班同学,于是朝他们喊道:“既然是同学,为什么这么对我?”那几个同学面面相觑,大约也觉得过分,劝那个抱住许颜的男生放开她。几句话不合,双方吵了起来,越吵越凶,许颜在极度惊慌中看到另一方有人掏出匕首来,一把雪亮匕首捅入某个身穿黑色夹克的年轻躯体,那孩子仰面倒了下去。

6 U2 r. u5 v3 V' g

  许颜本能地捂住嘴巴。看清楚是同班同学秦力,家境阔绰,爸爸做生意发了财,是A城首屈一指的大富豪。秦力喜欢唱歌,头发梳成郭富城式,课间在过道上晃荡着腿唱《恋曲1990》。他穿脏兮兮的牛仔裤,爱笑。向许颜借过数学本抄袭。停电的晚自习上,同学们点起蜡烛,烛光中年轻的脸庞上有种明亮喜悦的光芒。坐在许颜旁边的他侧过头来,递给她一包巧克力,说是小姨从法国带回来。她快乐地拆了包,掏出一颗,棕色的朴素包装,名字叫做“莲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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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二十】 3 i j3 m* W5 C8 z

  警车飞快赶到。这次事件中,伤了3个人,年纪加起来不到50岁。因为不够法定年纪,嫌疑犯送去劳改,穿一色的囚服,剃得发青的头皮,目光呆滞。做很重的苦力。有人收了心,有人继续满不在乎。有人因此沉沦下去,神情恍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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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多年后罪犯出狱,神情平庸卑微。也有人眼神里多了凶狠野蛮。他们当中有人成为屠户,拉皮条的,做保险的,开的士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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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然,这是后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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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满城风雨。许颜到学校去上课,听到窃窃私语,议论纷纷,她要好的朋友跑来悄悄告诉她,说是有人传闻当夜歹徒得逞了,也有人说许颜是天生狐媚,竟能引起黑帮火并。流言秽语,莫一而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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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人言可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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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更有甚者,那几个被抓的少年犯的母亲,日日守到许颜的学校,一看到她,齐齐冲上去,辱骂、撕打,极尽泼妇之能事。许颜又何辜?可她没有办法,只得每天绕路,即使这样,仍躲不了这几个失去理智的妇人的拦截。她因此对上学无比恐惧,成绩一落千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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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秦力的伤势并无大碍,只伤及皮肉,在医院躺了半个月。出院后找到许颜,向她坦白,暗恋她已久。并允诺,许颜上不上课没关系,他家里会给她找份象样的工作。女孩子上学,不就图个好工作和归宿吗?他这样分析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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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回家和父母商量了一下。考虑到她的精神状态,考大学估计是没有指望了,经过父母的默许,她和秦力谈起了恋爱,并由秦力的父亲出面,安排在一家福利效益都很好的国营企业上班,担任出纳,工作清闲简单,工资很不错,叫人羡慕不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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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秦力也退了学,名义上是到爸爸的公司见习,事实上,父亲还年富力强,自己一手打拼下来的江山自然希望继续亲力而为,很少将要事交给秦力打点,是以身为少东的秦力,心安理得地做了个二世祖,终日游手好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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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然而秦力对许颜的确很好,呵护备至,只要许颜开口,就算是月亮他都会想办法摘下来博她一粲。他喜欢人,和他做任何事一样,一心一意,在街上吃了一种冰糕,觉得好吃,就多买一根,冲到许颜单位来找她。到的时候,冰淇淋已化得差不多了,许颜赶快吃,吃的速度还赶不上化的速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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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秦力的父亲秦大为对许颜十分满意,老早就盼着这一双小儿女够了法定年纪就尽快登记结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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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……我只想知道,你还爱我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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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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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以为你会等我的,小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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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那段时间我很害怕,你又消失不见。漓江,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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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知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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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被他抱着,眼泪濡湿了他的衬衣:“漓江,你能原谅我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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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长长叹息一声:“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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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嗯。” 许颜擦了擦泪水,对漓江展颜一笑,那笑容和他记忆中一样妥帖动人,在一瞬间消融漓江心里那点不满,轻易地瓦解他自以为是的坚硬。他静静地看向她,像看着所有过往的日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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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么多前尘往事,遇见她,是漓江生命里最好的事情,这一生,再也没有人像她这样单纯地爱过他。她是他冰凉生命里唯一的暖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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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很多年后,苏漓江对宁琥珀讲起时,坦承那时对许颜微有失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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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说:“不哭,小孩,笑一个给我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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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就笑了。在分离的日子里,漓江始终无法忘怀许颜的笑声。他想,即使有一天,她的面容在记忆里模糊,他还是会记得这个笑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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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么想的时候,漓江心里带着莫名的温柔疼痛。他随即握住她的手,注意到她左腕戴着半寸宽的细麻绳和骨珠编织的护身符,那很显然是藏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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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许颜解释道:“秦力小时候随他爸爸去西藏玩,一个喇嘛送的。现在他送给了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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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是他的心爱之物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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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是的。他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,除了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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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他很爱你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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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是的。”许颜回答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冷战,她想起秦力对她说过的,“颜颜,如果有一天,你负了我,我会让你们都不得好死!反正我是吃过刀子的人,什么都不怕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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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二十一】 ( i8 x4 j6 W+ Q! f7 x+ g6 i

  琥珀带龙皓回了住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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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龙皓去年从美国回来,目前在一家外资企业做事。他的工作是工程监理。哪里有了工程,他就必须第一时间飞过去。一年有9个月,都得在别的城市奔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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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说:“琥珀,为什么,为什么,我们要疲于奔命,拿自己所有的换没有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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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道:“那是因为我们都没有到享受生活的时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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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对了”,龙皓飞快地说,“我隐瞒了你一件事。那时你还和睿诚很好。我主动找到她说,你爱上我了。是我不对,分离了你和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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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微笑地看着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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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龙皓在这笑容里有点理亏,嗫嚅着说:“你要检讨你们之间的感情。不过是这么蹩脚的谎言,就离间了你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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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的手拍上他的肩:“你看,这么多年过去了,你还像当年一样骄傲,自以为是。你以为你有这能力?其实不过是彼时丁雪正好出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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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呵……这么多年过去了……还记得什么?有你在我身旁,聆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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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龙皓仿佛在瞬间踏入时光的河流:“琥珀,那时我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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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知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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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们聊着天,讲起学生时代的趣事,笑得泪光闪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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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龙皓说:“你知道吗琥珀,那真是危险的年龄。你和睿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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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笑。在刹那间想起丁雪。觉得怀念。呵,如果那时不是因为丁雪和睿诚相爱,也许自己也会被丁雪所吸引吧。她身上的中性气质很吸引人,却是一种危险的存在,会毁掉自己,乃至周身的人。当年丁雪意识到这点,果断地离开了最爱的姑娘睿诚,从某个角度来说,是个明智之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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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只是,她们都错了。睿诚是性格刚烈的孩子,要的是一次痛快燃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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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饿了吗,我去做饭。” 琥珀走入厨房。龙皓跟着进去,看得出这个厨房经常利用,且被爱惜得很好。瓷砖墙面锃明瓦亮,四个眼煤气炉,微波炉,切削刀具一应俱全。冰箱里还有些蔬菜和肉类,琥珀取了一盒排骨出来,加了五个土豆用紫砂罐煲汤。土豆先在沸水里烫一下去皮,加姜片,与排骨同烹。煮饭的焖烧锅有熬粥的档,她煮了白粥,拌了个凉菜,又炒了一碟咸萝卜丝佐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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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围上围裙,认真地忙碌,龙皓靠在厨房的门边看着她,想过去打打下手,琥珀嫣然一笑:“你还是看着吧。我应付得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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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没过多久她就把厨房收拾干净,把汤,菜和粥放在餐厅桌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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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端出来时,龙皓已经打开了电视。她将碟子拿进屋,用小碗分别盛了汤和粥,放在床边的矮几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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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电视里正播放着张国荣的纪念专辑,阿飞对着镜子跳舞;何宝荣说,让我们重新开始;《路过蜻蜓》的歌声响起。琥珀看着,沉寂下来。哥哥去世已有一些时日了,她仍不能释怀。还清楚地记得那天走在马路上,雨丝不断飘落,飘落,心里只有一句话:世界上我最爱的那个男人死了。这种感情不同于对陈燃或者是初恋情人周智杰,想起来就觉得疼疼的,那么那么爱他,爱他绝美的容颜,爱他孩子似的倔强表情,以及那些不羁的传说。有时手上在做事,想起哥哥,半天说不出话来,忍不住要哭。这是个看起来跟生活无关,却经常会想起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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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么那么深爱的男人。会永远爱下去。他唱道:有一天你会知道,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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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可他知道吗,真的会不同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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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只习惯听中文老歌,国荣耀明,蔡琴苏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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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龙皓找了个褥子放在地上,靠着沙发坐在上面,两人悄无声息地喝粥和汤。龙皓似乎很中意排骨汤,吃完一小碗又去添了一碗。琥珀笑道,有食欲是好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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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吃饱喝足,龙皓将头朝后仰在沙发上,闭着双眼。琥珀得以仔细端详他的脸。他的睫毛微微颤动,似乎满怀无从诉说的心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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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想说点什么,想了想,叹了口气,没有问出口。给自己倒了碗排骨汤,慢慢喝下去。琥珀从小体质不好,妈妈时常熬排骨汤给她喝,喝得太多,一闻见这气味就反胃。后来工作劳累,身体渐渐衰败下去,还是喝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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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,以自己的耐性污染了人。也许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一生来坚持。个人喜好同样不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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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两人之间树立起无声的沉默。如此过了一分多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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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龙皓忽然抱住琥珀。他的动作太快,她甚至来不及反应。一股陌生的男性气息倏然将她缠绕。她的身体顿时有些僵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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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说:“琥珀,这么多年,我没能忘记你。从美国回来,我给你家里打过电话,伯母告诉我,你在上海。我就到这里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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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正不知道如何回答,手机铃声替她解了围。她看了看屏幕,是苏漓江的号码,飞快地摁下接听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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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到底是当过歌手的人,说话声音非常磁性,通过电波传来,在耳畔荡漾,很诱惑,轻易叫人沉迷。他说:“你……好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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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竟有些紧张:“我很好。你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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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在那端爽朗地笑:“一个人呆在宾馆。无聊。电视不好看。” 又问,“琥珀,告诉我,在物质上,你有心愿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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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尽管苏漓江问得如此突兀,琥珀还是立刻回答了:“当然有。比如房子。有时觉得,男人不比一套房子更重要。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,才能给我在这个城市安稳的感觉。租房子到底不够。现在我的目标就是房子。你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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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二十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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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叹气:“我的心愿就是,希望我还能有心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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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顿了顿,他接着问:“你理想中的房子是什么样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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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想要住在一间有阳台的屋子里。阳台不要封起来,阳光和风都可以进来。而且最好在高高的楼层上,可以看到大面积的天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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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在那端静默良久,说:“许颜曾经和你说过同样的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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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又道,“还记得吗,你答应帮我看房子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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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当然记得。你先过来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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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不了。你帮我看吧。我相信你的眼光,你觉得满意,就可以立刻拍板。到时给我电话,我直接填支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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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需要这么急吗?可以多走走,多挑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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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不用了。想来你在上海住了这么几年,心里一定有主意。这样吧,琥珀,你就到最渴望入住可又没钱购买的房地产公司去买一套。200平方米差不多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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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这是一笔大开支,要么你和我一起去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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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漓江又笑:“琥珀,我对你说过的,我被人追杀。初到上海,还是先不要老抛头露面为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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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为什么这么信任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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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记得你告诉过我,你是学建筑出身。那么挑房子眼光不会有问题。再说,在上海,除了你,我还认识谁呢?宾馆旁边就是银行。你告诉我帐号,我立刻给你打三十万交纳定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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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还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。你要知道,我一介民女,30万对我来说不是小数目,你就不怕我从此消失不见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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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相信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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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收了线,琥珀叫过龙皓:“走,我们去看房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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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房子?”龙皓楞楞的,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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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是啊。一个朋友,目前有要事缠身,嘱我帮他看看房子。如果可行,可以直接订购。”琥珀说着,打开衣橱找衣裳准备出门。最后她挑中一条白色的褶纱裙子,套件枣红色的衬衫。如此艳丽的女性化十足的衣服穿在她身上,也只寥落地透出一丝野性。她的装扮令龙皓想起故乡哈尔滨秋天的那些花儿,大波斯菊或者其它不知名的花朵,汁液饱满气味辛辣芬芳,在高旷的蓝天白云下兀自盛放又凋谢。那是他明亮晴好凛冽的北方城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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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距离他初见到她的那年,匆匆十数载飞逝,她依然在他心里的角落,不曾离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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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带着龙皓直奔某处花园小区。路过建设银行时,她让龙皓稍等,自己进去查了查,漓江办事效率很高,30万已经到帐。琥珀将现金取了,工作人员将钱用牛皮纸包好,又找了个专用的袋子装好,递给她。琥珀谨慎地塞入随身携带的大挎包里,走出银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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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要去的小区离住处有些远,在每次从公司回家必经的路段上。她关注这里的楼盘已经很久,是她的梦想家园所在,能轻易背得出各套户型的价格。她第一次从电视里看见这个楼盘的广告时,就由衷地喜欢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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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广告做得简洁至极,画面是一只男人的手,掌心里托着一朵花瓣。背景是黑色,那只手指节修长,手心皮肤的纹理清晰可辨,花瓣是深红的,不知名的花,清新得还带着露珠,似乎伸手可触。那只手在画面上缓慢的,翻转着,打着太极,花瓣随之不停翻转着,动作幅度舒缓柔和缠绵,像一场漫长而痴缠的前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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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整个画面只是黑、红、白三色,看到它的时候,她立刻想起当初丁雪为睿诚拍过的那无数张照片。呵,那都是已经走到时光背后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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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唯一在身边的,只有龙皓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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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除了户型设计时尚,建筑风格简洁精致之外,这里交通便利,很多公交车在门口有站点,朝前走几分钟,就是地铁站。小区里的配套设施也很完善,医院银行超市书店几乎应有尽有,还有公园,草地,小桥,流水,每次琥珀到这里看房,都可以看见一些结伴结群的人们在周围闲走。一切都是干净且自由的,很有当年塞纳河左岸的气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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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习惯了在下班途中,在这一站下车,独自绕着小区慢慢散步。华灯初上,火红色,深棕色,杏黄色的树叶落了满地,暮色的余辉依稀的勾画出楼房婆娑的身影,幽暗的灯光透过沉重的窗帘诉说着久远的故事,站在街头,仿佛回到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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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种时候,琥珀总会伤感,想起故人旧事。她从来不强迫自己忘记,想做到的只是令自己不要记起。她不放任自己天马行空地乱想,也绝不对自己的情绪过分干涉。就由得这样的状态下去吧。她知道不会持续太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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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切就是这样,终将过去。之所以仍然念念难忘,不过是时间还不够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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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琥珀时常会想起一个古老的故事,说是:所罗门是神的宠儿,地上的君主,无人能比。有一日他在梦里听见一句话,突然惊醒,胆战不已。然而他在惊恐中却忘了是什么,于是召集天下智者,令他们想出这句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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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个月后,智者们献上一枚戒指,上面刻着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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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切都会失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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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真的是一切都会失去。那些微笑的日子,流泪的日子,曾经有过的爱情,恋人的眼睛,一切的一切,都在远离。正如天文学家所说,所有的星系都在离我们远去。因为这是个还在不断膨胀的宇宙。如同欲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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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剩下的是往事。往事的碎片。只是回忆的时机没有真正到来,太阳还未下山,群鸟飞散四方。

匿名
发表于 2006-1-19 17:33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江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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