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通方言,独具特点,曾被调侃为最难听懂的方言。南通方言,向有"十里不同音"之说,大致分为五种:启海话(吴语)、如泰话(江淮语分支);南通话、通东话、金沙话。
前两种并无南通特色,平时我们所说的南通方言,当指后面三类。
我不认同简单认定南通方言即为主持人二候所说的那类市区语言;为这,没少发生过争论。
自我感觉,我的语言能力算是强的,这几种方言我都会说。
记得在东北作家班读书时,南通汽运公司三个司机来看我,我约了几个同学陪同喝酒吃饭,我和司机们故意用南通话对话,也就半天时间,河南、东北的同学也都能听懂十之八九了。
外地人在吴语地区生活数年,不一定能听懂吴语;但在南通生活一段时间,一般都会说南通话。
老市委书记吴镕在他一篇文章中说到:南通不少人都会在几种方言中自如穿越。
电视台方言主持人也谈到:外地人听不懂南通话,但南通人普遍都能听懂外地话。
切身经历告诉我:没必要夸大南通方言的独特性,语速放慢些,南通话并不难懂。
在归类上,我坚持认为:它依然属北方语系江淮方言的分支,而不属吴语语系。
最明显的,南通方言的词汇普遍是单音节。比如:在,南通话为lai,而吴语却为lelai。
我的另一个发现是:南通话的字、词、句发音也因场合、口吻和说话人的身份而变化。
原先,市内汽车售票员常常就把"买票"二字音节悠然地说成"马皮要";同样是"做什么"三个字,老太太一般都清晰地说"注什尼",而年轻女孩却很嗲地说成"君倪"。
南通方言庞杂,但南通人包容,不像上海人那样以说上海话为荣。相反,一般都会为自己能说几句外地话自豪。
偏偏,长期生活在南通,若是没经专门训练,南通人说外地话(包括普通话),都有点"山东驴子学马叫"味道。
电视台记者现场采访,无论什么人,只要话筒往前一凑,就如同换了频道,出口的是一副令人忍俊不禁的"狼山牌普通话":“真天,瓦们萝卜信的叶子真圣福(今天,我们老百姓的日子真幸福).....”
南通人远离家乡,也总是乡音难改。我曾亲耳听一转业干部感叹:“晦气个瘟,我冬(当)了几十年的奔(兵),霞(学)了一ke的普通话,连家乡话都港(讲)不起来了!” 有个流传甚广的段子:两个刚退休的南通籍官员,请大领导吃饭,每人面前一只小火锅。甲看看领导面前的小火锅,说:“怎啊回事?我们的都退了,你怎啊不退的?”领导拉下了脸。乙连忙解释:“领导啊,不要误会。他的意思是,我们都滚了,你怎啊没有滚的呢?”领导气得拂袖而去。
大领导不知道,南通话里的“退”(透)和“滚”,其实都说的是水开了。
南通方言的五分支中,说如泰话的人最多,涵括了北三市县的绝大部分人口。
其次是启海话,分布于启东、海门、通州的南片地区。
在如东以及盐城沿海,也有一些居民说的是启海方言。为当年张謇移民开发海滩的见证。
很少有人知道,通州十总、骑岸交界,还有块启海方言飞地,叫张家沙,约几千人,此处出产的金盆月方柿皮薄肉厚无籽。
说启海方言的祖辈大多来自江南和崇明,陈、张二姓居多。
正宗南通方言,分布于南通市周边以及通州十总往西至平潮与如皋接壤处。
在我看,它的词汇、发音等更接近于江淮方言。但其受湖南等地方言浸染亦显见。如:堂客(妻子)、灵泛(干净,聪慧)等。
称女人漂亮为"齐整",似乎又是陕西话了。
通东话分布于通州金沙东至启东吕四一狭长地带,比南通话、金沙话更接近吴语。
其显著的特征是发声特别夸张。多年前,我曾编撰过一个通东话忆苦思甜段子:“贤番间~厄窝内~居老卢半间.....”若是不加解释,你能听懂说的是"以前~我家~住在南边"的意思吗?
去江南小住,偶尔发现:武进、湖州、宁波话发声居然和通东话很相近。
查史志,方知唐末至五代,湖州姚氏家族三代人曾统治南通半个世纪之久,其军士和随军家属大量移民至此垦荒。
因此,有人将通东话归于毗陵方言小片。
金沙话人口最少,散布于通州正场经金沙往东北至二窵街南一线。
在我看,它虽深受通东方言影响,但更接近南通话。
看地图,你会发现南通其实是个伸入江海的半岛。
南通方言孤岛现象,关注研究者不少。然在我看,那些所谓的专家,或坐井观天,或故弄玄虚,或削足适履,或人云亦云,乏善可陈。 我之所长在于:因为早年当过记者,足迹差不多踏遍了江海大地的每个角落,对这片土地可谓了如指掌;而且,几种方言都没有听、说障碍。
我最熟悉的无疑是南通话和金沙话。 归纳其发音特点,大致有六: 一、声调除四声外,许多字发入声。如:麦、肉、日…… 二、普通话部分去声字读阴平。如:病、币、害…… 三、卷舌音与平舌音不分。我写片言在手机上点字,用的是拼音,就常常误点。 四、部分不送气的塞音和塞擦音发送气音。如:代、近、跪、罪…… 五、前、后鼻音不分。如:关和光,山和伤,根和耕…… 六、ang和ong相混。如忙、帮、张…… 南通方言中,最丰富的是动词。同一个动作,可以用好几个不同的字表达。
如:他ji住我领子一se(入声);路上co得交关;当心hua你个嘴巴子;老太ci鱼(不知这个词是否为凌迟的迟)…… 一个“吃”字,南通话可说成huai、kuai、xia等十几个词。感觉中,大多数动词南通话都有自己独特的读音,如"追",南通话说为"san";"挤",南通话说成"zen"等。未作深入剖析,也就不敢胡扯。
南通方言里,最生动的莫过于形容词。 其中,相当一部分是从北方语和吴语中吸收而来。如言其多,为交交关;言其好,为一塌糊涂;均来自吴语。
然南通话也有独特的夸张词:言其大,为te(掉)的大;言其多,为没魂的多;言其满,为潽天涮地,言其小,为觅觅细。等等。 不揣冒昧,试为南通话的独特构词方式作几点归纳: 一、ab式,置一名词在前,形容词在后,组成偏正词。如:风快,铁硬,壁滑。 二、aab式,重叠的aa以副词居多,亦有名、形词。如:蛮蛮多,挺挺硬,滴滴点儿,金金黄。 三、abb式,a为形容词,bb一般无特定意义。如:胀鼓鼓,肥笃笃,急hehe。 四、aabb式,如:擼撸刮刮,昏昏冬冬,实实壳壳。 五、a里ab式,如:水里水气,妖里妖怪,实里实壳。 六、abac式,如:嗲腥嗲气,寿头寿脑。 七、abcd式,如:腻污打烊,轻儿肥屁,汪金滴亮等。
南通方言最混乱的是称谓。 仅就我出生的二窵小镇,五种方言混杂,各家称呼都不一样,有叫叔叔为bai bbi的,也有叫姑为baibai的;还有把叔叔叫“姨”的,把姑叫“爷”的。 "奶奶",其他地方一般都指祖母,南通话则有三种意思:一是祖母,读阴平;二是老婆,读上声;三是有身份的女人。 一二发音不同,称呼不会发生误解,写在纸上就有些麻烦。我的舞台剧《瓦匠女人》里,多次用到“奶奶”这词,意为老婆,打字员读不下去,自作主张改成了“乃乃”。 想不明白,我们老祖宗怎么会用这个词称呼老婆,不知是否和女性胸部的器官相关联? 第三种意思现在不大用,但电影《三笑》里用了一句唱词:"叫一声二奶奶……",旧时南通人也这么称呼。 同样是母亲,南通方言里各地称呼不同,有妈妈、娘、娘na、na等多种;同样是称呼妈妈,发音各地也大相径庭,有平声,去声,有叫"卖"的,也有称"买买"的。
愚以为,南通方言还算文雅。佐证之一,便是骂人的词汇比较贫乏。 “狗日的”、“畜生”之类,全国通用,不能算是南通方言。 影视剧里,蒋介石挂嘴上的“娘希皮”,南通话说:“娘的个细bi”。折射出宁波话对南通方言的侵染。
南通方言骂男人用得最多的两个词:一是“麻雀儿”,二是“婊子儿”。 "麻雀儿"这个形象并不可憎甚至有几分可爱的小生灵,如何成了南通方言骂人的词儿,让我费解。且适用范围广泛,骂老人为“老麻雀儿”,小孩 为“细麻雀儿”。当然,人们也常用这个词相互打趣。 "婊子儿"这词可谓刻毒,连母亲一块儿骂了。但在南通方言里,刻毒只是其一面;另一面显示的却是亲密,和四川骂人"龟儿子"相类。 好友相逢,张嘴就是"你个婊子儿忙什尼?"谈论某个有出息的熟人,也同样:“格婊子儿蛮来司的!” 南通的妈妈们当面听了也习以为常,似乎觉得为儿子作点名誉上的牺牲无所谓,因而不见有为此生气提抗议。 ——有人甚至提议:南通电视台的方言主持人,应选个帅里帅气的"细婊子儿"形象。
南通方言骂女人有个专用词:"讨汉"。其本意约可理解为讨要汉子,或北方话里的偷汉,引申为作风不正派。 南通女性最忌讳的也就是这个词。争吵时,谁先吐出这个词,谁便输了三分理;因之,除非气急败坏,一般不会轻易出口。
相比之下,骂小孩子的词则丰富多了。如:讨债鬼,勒扛子,流(读lei)尸鬼儿,没来头,逃伢儿,现世报等等。
商品意识同样体现于南通方言中一些名词别称里。如:把对联顶端的白边叫涨水,把猪耳、猪舌叫顺风、赚头,把梯子叫步步高,等等,不胜枚举。图的是好口彩,盼的是大吉利。
手头没什么参考资料,随思随写,肯定有疏漏。好在我不是写学术论文,见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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