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独老人调查：有人现“逆反心理”憎恶小孩 恨不得放学儿童被压死

熊头头麻麻

“有时候看到孩子放学，我心里都可恨了。我不恨政府，我就恨那些有孩子的。恨不得来个车，一下给他压死。”说这话时，李秀芳眼睛湿红。她知道自己这是“逆反心理”、“很恶劣”，厌恶自己，“我自己都经常骂自己：坏死了坏死了。”
% K4 w% o( h0 u6 E8 q
1 S9 \! D9 u) M5 {6 P
作者丨陈龙 编辑丨柯南
0 h  |$ l+ q; P* l
# k& X  r+ e; A( M7 i/ z& o
儿子死了24年，李秀芳还是不敢看照片。

# R$ @; w- ~5 E& s7 Q  N
" k0 h, N8 H9 i) b1 D2 s孩子是8岁那年死的。白血病，查不出原因，他们去了北京301医院。那时骨髓移植手术刚刚兴起，配型很难，几十万的费用支付不起。1996年，孩子就这样死了。


/ z) q0 n8 S9 |/ B“那时候就是钱的问题，孩子也小。”她想，那就熬吧熬吧，夫妻俩自己活。谁知，“熬过来，完了招一身毛病”。她自己左眼失明，右眼也患青光眼，半失明。丈夫脑血栓、脑梗、心悸心衰，尿毒症每月透析8次，每月医药费几千元。
2 M* N) L$ z( T7 I

这是很多“失独家庭”正在和即将面临的厄运。虽然国家对这类人群有体系化的扶助措施，但杯水车薪，依然无法稳住他们动荡不安的生命之舟。

9 \5 k1 D5 N8 E+ n. F
. N9 T8 N% S; ?% S  ]; `4 x
失独老人的家里，不同角落都堆着大量药物。
; G* i4 J9 C6 E; f0 p1 B0 s" Y, i
( i% b' p' B! T+ W
“我讨厌小孩，我坏死了”
7 |; @# n" i) ^9 H: B, o7 @5 a
0 }: y; w- z1 \9 o8 c, y2 }: G1 a: a
; W5 G0 _9 K0 I8 d$ O8 g- ]; m8 G李秀芳幼年起就挺不幸。才9个月大，她有次在炕上爬，掉进火盆，整张脸被烫伤，右臂严重烧伤。12岁那年她才做手术，可右手已经萎缩，只能截断手指，右臂也比左臂短了一大截。李秀芳因此37岁才结婚。她的丈夫在水电部门工作，常年在内蒙、河南、福建等水电工程驻地，夫妻俩一年只能过年团聚一次。
; K; ~% `: j: x

+ r! I4 W4 b6 h) c& Q# \有人曾劝李秀芳，“你是残疾人，再生一个吧，将来好照顾你。”但政策对残疾人只有就业扶持，没有生育特权。李秀芳后来又怀了两次，都主动流产。“那时候死要个面子。本来你就残疾，怕人瞧不起，什么事就得比别人积极、强一点。”


儿子死的那年，李秀芳45岁。他们的确想过再生育，丈夫也请过几次假，有两次她正在生理期，还有两次，沈阳的亲戚来借住。房子小，只有五六平米，“平房又不能锁门，院里四通八达，谁都来敲门”。机会浪费了。再过几年，丈夫身体不好了，他们再也没怀上。

4 t+ }+ ~% |' }& }, t8 j/ _2 Q
" x* u8 w6 O6 j0 T% s因为残疾，李秀芳没上过学，但她心里争气。左手写字，努力自学会计，后来到一家街道企业工作。她也没想过主动去工地找丈夫。“那时候工作还是必须要有的，工作比什么都重要。你下岗回去，那简直没面子死了。干得不好才下岗。”找个工作很不容易，她更不会想换个工作。“那不可能，我这残废人，谁要啊？”


$ q; v! \9 {/ B3 ]5 j
  t5 O( W9 U( a2 C3 u. v1 ^68岁的李秀芳幼年时脸部、右手严重烧伤。她37岁结婚，儿子8岁死亡。


街道企业在1993年就倒闭了，1996年孩子死后，李秀芳备受打击，心灰意冷，“孩子没了，活的意思都没有了”。丈夫也早就下岗。2003年李秀芳去找水电局领导，才让丈夫继续上了5年班，2008年正式下岗。
4 d2 K& X! I( G
! _2 m1 E6 C2 ?- k. O; D: W
) o3 o* o6 U  x9 O+ d6 ]$ L6 `6 s2014年，丈夫患上肾病、脑梗、脑血栓，一个月花费3000；2018年又得了尿毒症，频繁透析。去年，李秀芳左眼失明，无法恢复。她本以为是小时候烫伤引起，后来诊断确定是“上火，火攻的”。


孩子走后，她的脑子“稀烂”，精神垮掉，许多往事和时间都记不清楚。过去，他们和弟弟合住一个40多平米的房子，2016年动迁以后，一直没分到房子。
8 \4 V, W( o& [" x; _

# q& a, A" k2 L, d) B现在，夫妻俩每月有5000多退休金，吃药就得花7000多，医保报销后，他们自己要负担剩下的1200多。但丈夫每个月要做8次高通血透，要再花1200，这得自费。这几年，李秀芳全副精力照顾丈夫。病床上，丈夫不说话，总是长长喘气，然后气息吊在高处，突然心悸抽搐，或者透析后血压太低晕过去，李秀芳便胆战心惊，怕他一下子没了。
. j4 W# k; H& w5 e* M5 [( ~
" J0 x: v2 s1 l; t! g
8 \8 L. ^+ C3 _1 _% J1 N2 K' L丈夫69岁，还有两个哥哥，一个在北京，已经85岁，另一个也已78岁。照顾丈夫的担子只有李秀芳自己承担，可她感觉“太累了”。此时，李秀芳更想念儿子。如果他活着，现在应该32岁了。她不敢把照片存入手机，也不敢回忆，因为“一想起就流眼泪，一想起来就哭”。但她还是拿出了4张老照片。
7 T4 m1 `) @" c' |) w: L& b
  ^2 B' }; N" t: o. ]
最小那张是3岁，李秀芳侧身抱着儿子，深情望着他，儿子双手拿着一根雪糕送到嘴边，很开心；4岁时在家里照了一张，儿子戴着英伦小帽，穿一件英伦西裤和绿色外衣，站在大音响柜前，挎着一只玩具冲锋枪，裂开嘴笑；第三张是儿子5岁时和爸爸站在鸭绿江边的海鸥雕塑旁，身后是鸭绿江断桥；最后一张是8岁，穿着小学校服，站在花树前笑着，右手还拿着吃的……

) Y7 k$ E1 M2 u+ o) C
“那时候小孩可伶俐了，”李秀芳声音发颤，因为生得晚，她对儿子管得很严，怕孩子将来不争气，被人笑话。“他可懂事了，知道我（手）不好，什么都帮我干。”
! U9 ~4 c% ^& _/ w
- B  \" W5 X; G
) D; [5 T5 ~, V丈夫大小便失禁，有时候拉在床上，她用尿不湿包着，有时拉到地上、洗漱间。“我只有一只手，根本就擒不住他。太难了，谁来帮扶？”

. r7 w& K7 N- p8 i* Y* u" ?
: ]4 G0 p, r# g8 Q$ q0 n3 n李秀芳说，丈夫原来性格活泼，是“孩子脾性”，不擅长跟同龄人交往，却喜欢跟侄子们打闹说话，但自从生病，便心情沉重，像个呆子。“他也觉得活着没多大意思。”她说，以前他们没想到晚年境况会如此凄惨。“人啊，不到那时候他想不到不好的时候。”
* ]. c! |; q8 a& a! S
; G9 @8 B/ c1 A# N5 `6 J# h
; d5 I" g/ x7 [; s& O- w
李秀芳的儿子8岁死于白血病。这是李秀芳抱着3岁的孩子。

: c9 E9 v' _6 U- t
失去孩子时，李秀芳整个人都崩溃了，“成天就想哭”。丈夫的身体，也是从孩子没了之后开始恶化的。她记得，儿子死时，丈夫晕倒在地，第二天，头发一下子全白了。“我们现在一身的病，都是这几年一点点积累起来的。”


1 w% t0 c' A, }- T7 o' E# t- _& h她甚至开始产生扭曲心理。“现在我一点不喜欢孩子。”哥哥或朋友的小孙子让她抱一下，她厌恶，“走开走开，看我都不想看”。亲友的手机经常发孙子孙女的照片，她会心烦，甚至有恨意，躲之不及。


- w7 l; G6 `# u" \! q% H“有时候看到孩子放学，我心里都可恨了。我不恨政府，我就恨那些有孩子的。恨不得来个车，一下给他压死。”说这话时，李秀芳眼睛湿红。她知道自己这是“逆反心理”、“很恶劣”，厌恶自己，“我自己都经常骂自己：坏死了坏死了。”
0 v4 D0 o# N7 U  b
& C0 Y  {' g, g. R
从生病到去世，“无人看望”
4 _( U/ P9 s$ i% J* b# G# h
/ \" ?3 G( ^. [- X, w8 s3 c% e
  Z0 y3 x/ A/ j# [1 o2010年，刘香兰27岁的儿子骑摩托车去看望姥爷，遇车祸死亡。那几年，刘香兰两头奔波，照顾90多岁的婆婆和80多岁的父亲，因此疏于照看儿子，事后她有些自责。“儿子看我照顾老人辛苦，还组织十几个高中同学开了个会，说独生子女们结成一个兄弟姐妹的同盟。将来不管谁家有事，都可互相照顾。”没想到儿子先走了。
/ S& b! Z. P# z  u

8 p$ K- l3 i3 o) \刘香兰夫妻俩陷入抑郁。2014年，刘香兰因机缘融入了“失独同命人大家庭”，才感到一些欣慰。大家同病相怜，可以互诉衷肠。逢年过节聚餐，一起吃饺子，减却不少凄凉。同时，大家平时都保持问候、报平安，谁家有了困难，都去帮助，谁生病了，家里没孩子，其他人帮忙送医院。
/ e* l& W2 K6 `; i; J7 T/ t

% R& E$ q6 N5 n# ?. @“同命人大家庭”的领头人原是刘伟。2017年6月5日，全国400多位失独者与北京一中院约好，前去递交国家赔偿申诉状。原本安排极为有序，但凌晨2点多，正在宾馆睡觉的37名丹东代表却被破门而入，连夜遣送回丹东。
! |: w( [- @! Z" w

- L% A5 F: r& g5 H当天留下的一份《行政处罚决定书》说，刘伟、李桂琴等人“组织、策划到北京上访”，于5日3时许“被北京公安机关截获”，因此对带头的“失独者”刘伟处以行政拘留10日的处罚。刘香兰说，她和其他几名失独者去与公安机关协商。“第一，我说了，我们是和北京法院约好，递交诉状，不是上访；第二，我们都在睡觉；第三，如果违法，大家都违法了，为什么只拘留刘伟一人？”拘留3天后，刘伟被释放。

1 P+ V* Y4 w  M9 Y
事后，刘伟将丹东市政府和公安告上法庭。据孙忠武、刘香兰几位当时旁听的人回忆，请来的南京律师质问被告：这些人正在宾馆睡觉，有的还没穿衣服，既不在公共场所聚集，又没从事非法活动，为何要抓走他们并拘留？其间，有人威胁刘伟：“这一趟，几十个人、两辆大巴车，花了73.8万把你们弄回来，打输了你赔得起吗？”南京律师质问：“为何花这么多钱，怎么花的？”最终，刘伟与被告和解，并解散了群。
) u$ s9 z9 r4 W6 z8 J
$ @# u# M  ]0 o/ P7 ?$ r  b
但“同命人”的互帮互助仍在继续，孙玉华夫妻俩病倒后，就得到大伙的热情帮助。刘香兰回忆，2018年年底以前，丹东市元宝区卫生局前局长对她们照顾有加。他在任期间，不仅将每个失独家庭终身3000元的一次性补助发放到位，还积极回应大家的诉求。有一年大年三十，卫生局最后半天上班，大家去反映困难，前局长甚至自掏腰包为大家购买了一些食品物资。他告诉刘香兰，自己的儿子也是残障人士，“我比你们也没好受多少”。
% s! X" o* [  [9 y! U6 M) o5 k
' u+ ]+ L$ U4 v: \( |+ d1 p
* \  h0 [2 k; q1 B- }
刘香兰的丈夫常年抑郁症，几天前，他上楼梯时突犯高血压，一头撞地，脸部受伤。


  E: J# y* S8 |2018年年底，孙玉华丈夫林郁庆先是患了脑梗、癫痫，后又得了脑动脉瘤，到北京治疗。刘香兰带着几个人去卫生局求助，前局长的下属对刘香兰说，“姐，你让他们先去治病，回来咱们再商量。我跟领导汇报一下，医药费看看，能报多少就报多少。”但没过多久换届，前局长和下属调走了。
! P# u; b% P: n& f

新来的领导却不太一样。2019年6月，林郁庆第二次赴京做手术期间，孙玉华也得了脑梗，然后又检查出了糖尿病综合症、胆囊炎等。两位失独老人被彻底打垮，长期奔波于医院、康复医院、养老院和家中，医药花费几十万，并欠下十几万外债。疼痛让孙玉华多次尝试自杀，其家属和“同命人”多次去区卫生局、市卫健委反映困难，均没有回音。
- Z. b7 C( w: v5 p* W& [! u
% ?- _3 W1 R! k9 Z) @8 T& z( i2 e% y
面对大伙的求助，区卫生部门也曾给予救济。刘香兰和李伟展示了计生协发给每人的4条毛巾，“一条50元，总共200元”；此外她们的厨房堆着许多醋、大酱，是卫生部门通知每家去取回的。
# ]9 R# \, D: ?( u4 X$ Q0 ?
* y' B4 F' `) ?
很多认识孙玉华的人都知道她失去了生活信心，也听过她想自杀。“为什么自杀？就是因为她没钱治病了，对生活绝望了。”刘香兰几次听孙玉华诉苦“没钱了，活不起了”。 2020年春节前，市卫健委检查期间，卫生局给几家失独特困户发放了2000元抚慰金，其中包括孙玉华。
" j& W2 V  Q/ K2 l) d8 Z* h3 ]% N% j# F
4 D1 C2 n! Y- @# C5 `, q' b
  E! T; x2 \- y4 \3 G% h$ E! h5月16日傍晚服药后，孙玉华于17日早晨死在医院。下午2点镇政府和街道办领导探视，“出于人道主义，我们过来看看。”后来市卫健委去看望，刘香兰回忆，一位领导承认，对孙玉华的死，他们“有一定的责任”。


  P1 s4 @* \. L! w3 s' O刘香兰原本就对生活悲观失望，2015、2016年曾多次试图自杀。2017年从北京回来后，她又在家中服药，是孙玉华两口子打电话发现不对，打车过来把她送到医院，救了她一命。那时孙玉华比她坚强。没想到，孙玉华后来如此痛不欲生。那天早上，刘香兰最后一眼看到孙玉华，她的脉搏已经走到胳膊肘以上。她喊，“孙玉华你醒醒，你不能走，你让老林怎么办？”孙玉华“啊”地长长舒了一口气……
8 U$ }9 }$ @& J8 Q+ q
' I+ t# J; B/ W) I2 O* D0 j) Y9 o
9 l$ u) p( F( _5 a* J59岁失独妇女孙玉华自杀，让所有“同命人”物伤其类。“看着她，我们太揪心了，没人替我们说话。将来，我们全都要面对那种现实。”李秀芳说，“怎么整？我现在暂时还行，老林头（丈夫）现在就这样，要是我也病倒了，可怎么整。我照顾不了，我真照顾不了。”


2 C2 S6 Z  M/ m# i( S/ G. ?- s做试管倾家荡产，还有人为此丧命

7 Y/ @8 d" Y# Z" d
按照生物医学结论，女性的最佳生育年龄为25-29岁，自然绝经年龄在45-50岁。一般而言，超过49岁的女性，不会再怀孕。但大量失独者渴望突破这一规律。


5 D5 j+ o) P6 U  G3 a$ E/ [武汉黄陂的许丽便是如此。2013年夏天，17岁的儿子和同学去水库游玩，不慎落水溺亡。那一年，许丽44岁。
$ k( z. o, J: X3 d. }; W9 A. j
9 x% S% R/ y; s: j: m# _4 M
许丽的婆婆去世很早，公公没有再娶，一手把丈夫拉扯大。她的儿子本是“三代单传”。因此，7年来，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再生育的努力。2013年8月，他们花了2万在当地医院治疗。
% j4 K( U3 y8 n- n1 F8 @

3 e1 }% I" u. B: G3 {2014年起，他们多次去武汉做试管受孕，都没成功。医生解释说，她年龄大了，激素水平没有年轻时好，其次丧子的打击导致精神不好，很难怀孕。他们尝试了很多家公立医院和第三方公司，常年吃药，一次次手术、租房，每次去武汉都要花掉不少钱。1万、3万、5万，他们不仅花光了存款，还从亲友那里借了20多万。“代孕也要七八十万，更做不起。”为了生孩子，许丽这几年的社保都已停缴。

7 n# {- ?, e; n* h" C
7 ?% X# _6 @' ?0 E: q9 \
广西一位60岁失独母亲通过供卵试管婴儿生子。网络新闻图片。
! D& m% D& `: ~
0 X( W0 E% }; H6 p) h
但许丽仍属“易孕体质”。早在1999年她便怀过二胎，但到六个半月时，她被拖去强制引产，“是一名男婴”。2017年、2018年，她心情好一些后，曾两次自然怀孕。但第一次是空卵泡着床，长了三个月都未长胎心，因此流产。2018年那次，6个月大的胎儿又胎死腹中。
8 \5 |$ M) L: w- Y4 @

/ m' m  A: n8 J6 z一次次的受孕、手术和麻醉，让许丽变得健忘，也给她的身体造成巨大伤害。其中，2018年做了两次清宫手术，让她差点死掉，转至武汉才抢救过来。但许丽更在乎清宫手术导致的子宫内膜受损。2017年，许丽成功提取了3颗冻卵，但因子宫内膜受损，她至今无法移植。
0 W. h5 |0 ~5 ?# k/ [) a  E
* B( m! j- T( h6 E
) Q1 a! c' i0 }“生命没有延续，生活就没有希望。”许丽说，“如果当年让我生下二胎，我不会走到倾家荡产、借外债也要去做试管婴儿的地步。”今年51岁的许丽仍没有放弃，“那3个胚胎，就是继续借债也要移植”。她有三个愿望：希望政府报销做试管欠下的外债；希望政府帮忙解决这几年欠缴的社保；此外，她希望有北京的医院帮助她修复子宫内膜。这样她就能再生一个。
7 y3 x7 x3 x1 I9 D# q
3 V# D0 n: g$ y$ S* y
" i9 G. L  ?( p% P  P& A2015年2月，浙江绍兴妇女杨华的儿子因尿毒症去世，年仅25岁。她去浙江省妇保医院做试管婴儿，被医生狠狠骂了一顿。“她说，你这么大年龄，我们不收你。影响他们的成功率之类的。”杨华在病床边哭，赖着不走。医生说，“你有没有文化？有的话，你可以去美国、香港、泰国做。”但医生不肯具体指路。

7 ~; Q8 U+ P/ Y8 m, o/ U0 a5 Q8 a
7 L5 Q/ y, ~4 L. H, Y$ Z之所以如此渴望再生育，杨华说，延续血脉是中国人的传统。“有了孩子，家才是个家。否则别人都是三口之家，我们夫妻俩天天起床都是青眼对白眼，生活也是没意义啊。”
$ y  ?! i: b) w/ c
/ J* i- W2 c% M* b
回家后，她上网搜索，找到了“浙江省失独再生养”群体。经别人指点，他们于2015年12月3日赴泰国移植，12月11日移植成功，随后立刻回国住院保胎。由于是50岁的高龄孕妇，杨华怀孕后期出现高血压、高血糖，2016年7月11日剖腹产，诞下一对龙凤胎。
( p+ l) b; w' n; N2 J. E: s! R
7 D8 g2 A1 }, v9 I& t. A. G
孩子出生后，因为高血压，杨华肾功能出现问题，排不出小便，双脚肿胀，没有知觉，无法走路。双手也僵硬，不能给孩子洗澡洗衣服，因此只能请保姆。“大龄孕妇都这样，有的妈妈，孩子一岁多了还不能恢复”。从供卵试管、保胎到孩子出生，他一共花了25万。
. y: ^2 Z6 k1 j

杨华是幸运的人。她成功的事迹一传十十传百，200多位失独父母慕名来请教。由于国内供卵试管条件严苛，欧美试管花费太高，去泰国供卵试管便成为最流行的出路。泰国试管便宜，且可以控制卵子的性别，性价比高。为了提高存活率，泰国试管常常在子宫内置入两个甚至三个卵子，因此许多人得到的是双胞胎。
& z  e8 P6 Y' ?+ N* p- ?/ P* H4 \

如今，杨华54岁，一儿一女也4岁了。她很开心，唯一后悔的，是当初应该只放一个卵子。“我们年纪大了，不想养两个。养育成本太高，也耗费精力。我的身体透支，太累了。”
. }3 d+ |4 A, f$ O) L
) r: d$ [4 h+ ^1 m9 K4 a
一对武汉的“同命人”没有出国，而是选择在国内做试管。第一次女方本已怀上双胎男孩，父亲突然担心负担太重，于是做“剪胎”手术，想剪掉一个卵子，没想到把双胞胎都剪去了。后来他们又做了多次试管，才成功生育。一共花去了200万。


# }8 ~- Z/ b) H
2 \# S8 b- d) L; I1 B7 I4 }* J7 D南宁一位55岁失独母亲通过供卵试管婴儿生子。网络新闻图片。
1 V" \2 G. ^' c5 e, R1 V

, P; Y- ?# b: D8 \5 r在杨华认识的200多人群体里，许多人为了做试管，卖掉房子，甚至借债。还有些试管失败后再去领养，或者花更多的钱做代孕。

8 r' w# o0 ]4 V' v( K  J
试管生育不仅一路伴随着风险，还可能危及生命。一位山东的妇女，比杨华大两岁，也去泰国做了双胞胎。去年11月7日，她给杨华打电话，说自己血压高，痛苦难当。杨华让她立即去医院，放心保胎。但她觉得自己一路很顺利，根本不听。10天后的早晨，她的丈夫发现情况不对，送到医院，没抢救过来，腹中7个月的孩子也死了。“高血压来势很凶的。她脑部血管爆裂，立刻就走了。”
, C; Z8 L0 L3 |) H' [  j# c/ D

3 F# V5 H# i3 W* W根据有关政策法规，各地对失独者给予每月340到1500元不等的特扶金。但再生育或再领养的失独者，不在扶助范围之内。因此，试管生育的人没有补助金。“她就是家里经济不好，为了省钱，才没去医院。”杨华说，“要是当时听我的去了医院，不会发生这种情况。”

) z# u3 Y7 O3 _& V/ j
孩子死后到处流浪，晚年一身病
: _0 l1 A% W) ^( e& x! ~

# \) I) V. ^; A见到刘香兰丈夫的那天上午，因为他上楼时高血压发作，一头栽在地上，脸都磕肿了，地上留下一圈血点。他说，“孩子死后，父母基本都起不来了。打击太大了，有的得了抑郁症，有的飙了……”他也患上了抑郁症，头发一夜之间都掉光了。
8 l& \* T* }5 G; n7 H. v$ @

而“积郁成疾”，才是他们晚年的真正威胁。大部分“失独者”，55岁后都被各种病痛缠绕。常见者有高血压、糖尿病、肾病、脑血管疾病等，并通常呈现为多病种综合症。

; |/ \2 a- B( _- ]0 x
失独老人李伟今年62岁，她早在1987年便因丈夫出轨而离婚。离婚时，丈夫用“带你上金刚山玩”的诱惑把4岁的女儿争到手。可实际上父亲并不喜欢女儿，“是她奶奶要这个孩子”。2007年，24岁的女儿在家中突发脑梗倒在屋中，继母下班回家后没有及时施救，而是打电话给父亲。父亲回到家，发现女儿已死亡。
  a% Q. w! r( L, c4 Q: ?
9 q1 z! h1 k, p/ W+ V8 `
1 }( H9 ]' ~2 P) C9 C6 J4 g离婚后，李伟曾尝试再婚但无果。33年来，李伟一直在外租房、打工。最初她在学校食堂打工，月薪400元，可省去饭钱。从2001年起，她拼命干活，同时打两份工。那时，房租550，她每天早上6点去商务酒店做早餐，9点接着去干保洁，一直到晚上8点半下半年。每天工作时长14.5个小时。这样，她每月工资有2050元，直到2014年生病。
. \# F/ A2 w- E  C% ~7 a


. l  m$ |- G3 h: y失独人李伟从2014年年底到2018年做了宫颈癌、乳腺癌、肠癌三次手术，留下许多单据。
3 v; A0 w: e# R: k: i% T% l

6 R/ s3 m+ \+ i6 T5 _这二三十年里，李伟没得过政府相关部门的帮助，也不知道有廉租房。她闭眼打工，埋头干活。“我干两份活，就是为了攒钱。我得把这份养老保险交好，我退休的时候就有保障。”退休那年，她的养老金已经交了4万多。
! h2 C7 c' y1 {7 h

  @0 f4 n! d! {# e没想到，2014年，她被疾病袭倒。原本就有甲亢等小病的李伟，此后4年做了三次癌症手术：14年12月宫颈癌，16年6月乳腺癌，18年的6月肠癌。其中，宫颈癌、肠癌手术在她的肚子上留下了一道三四十厘米长的深沟；乳腺癌则做了乳房切除。
3 f5 z. z+ E5 f* @
6 {) f: `& F6 Q! H; {3 B* H
( u9 ]1 p5 M' w* r命运似乎过于不公。三次手术，李伟分别送给医生3000元、1000元和2000元的红包，可第一次做手术时还是大出血。如今，她手里有一大摞医药清单，无处报销。她变得骨瘦如柴，几次手术打麻药，让她脑子开始有些昏乱。


她不知道生活的希望在哪里，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。自从女儿死后，她时常感到心里空、发慌，因此得了一个“走病”。只要身体允许，她就在城里城外走路。“我坐不住，走一天，走哪儿都行。累了就坐在路边，休息一会儿，起来接着走。”
; l6 |) |. ]. i/ s" Q


' v  B  m9 t# j7 u2017年6月5日，37名丹东失独者凌晨被遣返。当天，带头人刘伟被处以10日拘留的《行政处罚决定书》复印件。
! }9 V  l0 v: M$ `" w- k

! w: x. t9 W# Z“失独者”王卫东已经70岁。他年轻时开过车，因此车技不错。如果别人不说，很难看出他受过的苦难。
' K" \% f& s. s; s" Y8 B& k
& i3 Y) {4 `# K* ^# a
* V( m  ]9 K! |6 Y5 a7 u他36岁才结婚。上世纪80年代的一天，王卫东正在娟绸厂上班，患有精神病的妻子拿刀砍死了5岁的女儿。王卫东精神崩溃，当天就疯了。他离开丹东，到处流浪，一直走到浙江义乌和东阳。许多时间他已不记得，包括自己哪一年回的丹东。
6 `7 C0 P- l0 Q, Y
) W) @% g; v1 o- K! b9 Y! e
3 f" Y: ]# j" e, h$ H9 v但他记得浙江的天气，“冬天冷，夏天热。冬天一个劲下雨，也不生个火。”流浪途中，他如野鬼一般，常常饿得昏过去。有一次几乎快要饿死了，一个好心人施舍了几包方便面，他全吃了。“没一会儿，反胃、恶心，全都吐出来了，吐出血了。可能是把胃撑破了。”后来，他被人送到庙里，生活了许多年。有人记得，回丹东时，他还留着长发。

6 T- |7 Q' Z  H; E" y8 d4 D
( `2 z1 e0 ^* H& L" w9 J如今，王卫东患有糖尿病、肾病综合症等，不能吃咸的、油腻的食物和肉类。“成了药罐子。一天三顿吃药，不吃药不能吃饭。”政府提供给他25平米的夹角低保房，“30多层住的都是残障、痴呆人”。但他每月的药费就得4000多。而他的收入，仅有820元低保。两年前，经失独群体帮助申请，他又有了每月610元的失独扶助金。
( [/ x6 O6 ~2 M

0 `7 Z! c2 W8 V' X( N- Q; D- j“失独者”群体包含许多种类，如丧子夫妻、丧子又丧偶老人、失独后再生育、失独后领养、失独后试管婴儿，后三种往往对父母的精神、心力、财力有较高要求。此外，还有一类“失独三代”群体。
/ k1 K6 p, t$ L$ j) g! H1 ~9 ]

. X: z8 a# ~5 e) T6 \8 p8 @9 |所谓“失独三代”，并非孩子死亡，而是独生子女的父母至少一人死亡，随后遭到另一人抛弃，因此被迫由祖辈抚养。有人俗称“断子没绝孙”。这些不同类别的“失独者”无法向外界诉说自己的痛苦、羞耻，而是选择躲避世俗交际，甚至与世隔绝，深埋起内心的苦楚。



当地卫生部门曾送给每个失独家庭两箱醋，以示慰问。
4 i1 h& F4 ^% a' ^0 [

5 N* d$ Z0 K: w7 A6 f5 z7 C

% s; p% h& I9 Z/ ^6 f